得了皇帝的承诺,慕容瑾算是吃了定心丸。身边的溪儿也觉出公主心情的变化,来的时候行色匆匆,面有愠色,出来后却步履轻盈,展颜舒目,莫不是皇帝将公主说服了。自己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看着园池中的睡莲,慕容瑾陡然将手中的残花撒进水中,花瓣随着碧水悠悠飘散,洁白的莲花正是荼蘼之期,似让人看出凋零的意味。慕容瑾丝毫不觉地水边搅着湖水,眸中清澈如水,笑意盈盈。
溪儿见状抿嘴而笑,“公主何事如此高兴?想来那桩姻缘定是极好的。”
慕容瑾不料这溪儿竟然想反了,睨了他一眼,啐道:“乌鸦嘴。你是看不得本公主清闲会儿?!”
青城公主的好心情是遮藏不住的,只见衣裙转圆,身影轻转,青丝墨发也随之散开,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溪儿,我不用和亲了!”
溪儿一早了解公主的心事,此时喜出望外:“真的?溪儿真替公主高兴!”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声音传来:“糊涂的奴婢,公主殿下嫁不出去你却替她高兴?”
循声望去,一个华服少年正从假山后处绕来。少年高高瘦瘦,气质高华,只可惜轻狂冷傲。只听他“哼”笑了一声,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大踏步而来。
这内宫,外臣一般无召不可进来,即便此地离皇帝的宫殿不远,仍是外人不得进来的。能进出燕宫的王爷贵胄,溪儿也见过大数,唯有此人不识,看衣着气质不似寻常人家,便认定是哪个王公大臣的纨绔公子。
便喝道:“大胆!青城公主在此也容得你乱语?”
然而这少年显然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冲着公主道:“青城公主,别来无恙。”
溪儿再看公主的神情,正木然惊讶,一时倒不知发生了何事。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公主,这不能不说又是缘分。拓跋嗣见过公主。”
慕容瑾的眼睛瞪得大大,她没有想到。这世上的事,她没有想到的很多。譬如他一直是北魏的太子拓跋嗣,而不是拓跋祈。
慕容瑾的眸色从惊讶到恼恨,恼恨中又生出些伤凄。他骗了自己。她也知道他进宫的目的。
却未想到他却说:“公主说过要登门致谢,却失言了。”
本来存有歉意,却因着他的提醒,多了一份愤然。“殿下何必多言,青城定然奏明皇兄厚谢于你。只怕殿下不稀罕。”
“溪儿,陪本宫回去。”说完,提裙敛带匆匆离去。
等到了曲廊拐角处,才慢了脚步,回头瞻望。
却不料,这拓跋嗣何时悄然随后,正不远处看向她,四目相对之时,慕容瑾的心砰然一跳,惊出一身汗来。
美目微瞠,回瞪了他一眼,也不管溪儿,急转身提裙跑开。
等终于到了安全地方,才松了一口气。看到后面追来的溪儿眼神诧异,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这些都不要紧,只是——。
心开始不安起来:这拓跋祈是魏太子问题就不简单了,尽管他们相处短暂,自己却也了解他的脾性,拒亲之事恐怕生变。
不日,这青城公主拒绝魏太子的求亲之事在宫中悄然传开了。想来,慕容超已经把慕容瑾的意思和魏太子讲明。公主不想远嫁他国。
与此同时,却听闻有人向皇帝求娶公主,据说不是一人。既然公主不愿远嫁,燕国年轻的王族贵胄并不少见,然而求婚者不止于燕国。
至于几位未婚的王侯也不会在此次求婚之列,因为先帝遗言长公主不得婚配慕容王室。那时的公主尊贵威严,有着封邑,是以先帝不想公主成为众王爷谋取权力的棋子。
尽管自己不愿和亲他国,慕容瑾也不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指婚于任何人。自己早已不是二八年华,等到秋天,就满十九岁的年纪。民间的女子这个年纪已是初为人母。
正因为此,慕容瑾此刻拒婚已将自己推到了绝地。不想和亲,如若又不接受指婚,即便皇兄想拦下,可满朝众臣如何看呢。
乾元殿,养心阁。
“陛下,青城实在不愿此时匆匆定下婚事。”
“你可知,如今你的终身大事亦不完全能由朕说了算。”
“难不成皇兄要看着青城被人逼着嫁出去吗?您是大燕的皇帝,难道您一声令下,那些求婚的人不都得鸦雀无声啊。”慕容瑾美目微睨,撒娇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可慕容超对付撒娇的女人最有一套,那魏韫儿的娇媚是阖宫无人能企及的。
“青城啊,你是长公主,自然知道朕是一国之主却也不能太随心所欲。此次求婚的不只是燕国的权贵,还有北魏太子、后秦两个王爷,竟然还有南晋的人……”
“南晋?”慕容瑾顿时有些懵住,几年过去,她似乎特别害怕知道东晋的消息,尤其是与琅琊王有关。
慕容超心知肚明,淡笑道:“不过是些士卿贵族,自以为是罢了。且不说如今燕晋边界不宁,就说朕的皇妹金枝玉叶,国色倾城,那南晋士人敢贸然求娶,果然够狂妄自大。”
慕容瑾听了,似放了心,却有些微微的失望。
“如今你若却婚,朕实在为难。外界已有传言长公主生性怪癖,长此以往,等过了年,谁还敢迎娶你啊。到时候,吃亏的总是自己。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朕私心太重!”说到这里,皇帝叹了口气,起身离榻,来到阁楼窗前。
“皇兄,那您让青城先好好想想,总不能稀里糊涂啊。”慕容瑾愁眉不展,却也只能如此。
“其实,朕觉得那魏太子确实不错,抛开身份,也是年少有为,骑射刀剑,无所不通。更重要的,朕还听说,你与他早已相识。”
闻言,慕容瑾内心一阵气恼。肯定是那拓跋嗣和皇兄说的,要不然三哥不在京城,谁会知道。此刻又羞又恼,便道:“任他怎么认识我,难不成本公主嫁人要看面熟面生吗?”
本是女儿家的气话,却让慕容超顿觉好笑,不禁哈哈大笑。
慕容瑾只当皇兄取笑于她,顿时羞愤不已,也不告退,就气呼呼地提裙下阶。
慕容瑾在宫中时不时听到关于自己要嫁给谁的传言,心中甚是烦躁。
于是,与皇后请了旨,准备去太尉府上,探望王妃,听说渔儿两个月的身孕,在王府住几日,然后再去秀峰山母后的礼佛堂躲一阵子。
宫中的事,躲一阵是一阵,耳不听,心不烦。
王府。
慕容瑾携了戚渔儿在园中逛着。如今身为王妃的渔儿,愈发显得雍容华贵,细看眉目,娇俏如初。
“公主,何必这么执着。早晚都要嫁的,这样的心态可不好。”戚渔儿认真劝道。
“我知道,大家都是为我好。可是我不喜欢那些人,要么狂妄自大,要么是纨绔子弟。”
渔儿听了,却倏然笑了。
慕容瑾见状,故作恼意:“连皇嫂也笑话青城,当真你是连旧日的情分不顾了。”
“你看看,这么快就给我扣这么大的罪名。料是别人也没多少狂妄,只不过你爱虚张声势罢了。想来,饶是再狂傲,也不敢在公主妹妹面前自大。”说完,便掩了唇窃笑。
这下算是取笑了。慕容瑾一下松了戚渔儿的手臂,独行往前,又不甘心回过头说:“还说我冤枉嫂嫂。早知道老挨奚落,我就不来了。”
撅了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哪里像我王兄,对你可像是着了魔一般。唉,真是人不同命啊。”
“好你个青城,如今越发取笑起你三哥和我了。”戚渔儿笑着啐道。
正说笑着,前面有奶娘领了小孩而来,慕容瑾定睛望去,原来是三哥与渔儿不到两岁的心悦,悦郡主。
小郡主学会说话不久,吐字并不清晰,奶声奶气:“母妃——”
慕容瑾赶紧上前,笑嘻嘻地抱起小心悦:“悦儿啊,叫姑姑。”
心悦很乖地唤了声:“姑姑——”,接着又连唤了几声姑姑。一时让慕容瑾有些纳闷,小丫头嘴这么甜啊,上次进宫可是费了好周折才换来一声姑姑。
“姑姑,点心——”小心悦一脸笑嘻嘻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恍然大悟,上次进宫,自己拿了好多点心,好玩的给她,她全记得了。
微微有些尴尬,让小孩子的期望落空,慕容瑾心里不是滋味。便哄道:“悦儿乖,今儿姑姑没拿好吃的,一会儿姑姑再给你做好玩的好不好?”
悦儿点了点头,笑道:“要好玩的。”
戚渔儿蹲下,帮女儿整了整衣裳,慈爱道:“悦儿真乖,姑姑今天来我们家,应该我们拿好吃的招待姑姑才对,是不?你和奶娘先玩去,母妃一会就去好吗?”
“恩,母妃。池,好多蝌蚪,悦儿看看。”小悦儿说话尚不流利,却很可爱。戚渔儿又嘱咐了奶娘和丫头们好生照看郡主,这才又和慕容瑾说起话来。
“嫂嫂,真是好福气。悦儿真是乖巧,像谁呢,嗯,像三哥——”说完二人相视而笑,不过渔儿的笑容里,有一抹故作的不服气。
三哥是极好的,从不给人添麻烦,果然,悦儿也是如此。
慕容瑾在王府住了三日,便跟渔儿说回宫,又一面给宫里带了信,说去秀峰山多待几日避暑。秀峰山住着了凡太后,公主要去住几日,无可厚非,故而皇后不会阻拦。
并无多少下人的慕容瑾本是乘了轿辇,秀峰山下,换做骑马,便遣退了下人,只余一个护卫和一个丫头,故而下人皆寸步不离的,生怕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