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白日累了,这一夜,慕容瑾睡得很踏实,无人打搅。
第二日,天一亮就醒了。吃了早饭,慕容瑾正在装扮,拓跋嗣便进来了。
慕容瑾正想换个发式以备出行方便,却不想散着头发时,拓跋嗣竟然不管不顾进来了。
奇怪她在他面前,平日并不在乎什么形象,今日却有些吓到了。
“殿下,您之前就这样出入若无人吗?”
冷淡的语气让拓跋嗣一丝不悦,故意说道:“太子妃,为夫失礼了。”
慕容瑾气的抓了抓头发,咬牙切齿。“没看见啊,我还没准备好啊。”
拓跋嗣上前端详了一下,笑道:“我看不用装扮就绝代佳人,来个最简单的发式就行。”
说完,就顺手用发带给青城扎了个清爽的束发,边做边说:“瑾儿,你的头发并不算长,如此发式最适合打猎出行了。”
一边的青云看到自己的殿下竟然为一个女子梳了个发式,而且是那种最简单的马尾垂发,那是男子的发式,主子以前也梳过,一时瞠目结舌。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殿下竟然一把牵过公主的手臂走了。倾城绝伦的公主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随殿下出去打猎了。
慕容瑾啐道:“怎这么着急啊?”
拓跋嗣顺手递给她一套弓箭,笑道:“快看看这弓箭,给你的。”
这弓箭柔韧度比一般的好,却不用常用弓箭的所需要的劲道。
“你特意为我备的?原来你早就有安排啊。”慕容瑾斜睨了一眼,有些不高兴。
这弓箭应该是早就定做好了的,原来今日的狩猎也是他早就安排下的。昨日那些话不过是哄她罢了。
“你不是老早就羡慕去打猎吗,自然本太子都记下了。”说着,又从青云手里接过行头。“这个是护腕,还有指套,这是背心。都是防护用的。”
慕容瑾在青云的帮助下,总算戴上了。拓跋嗣上前帮慕容瑾整顿了下,这才打量一下,赞道:“果然是人靠衣装。瑾儿,这么看,你倒有几分鲜卑人的英姿。”
慕容瑾撅了嘴,并不感激他的夸赞,只瞥向拓跋嗣,不禁微蹙了眉。
拓跋嗣只一身紫青劲装,看上去英武干练,却没有自己的那套装备。
拓跋嗣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便得意道:“这些是给你初学用的,你细皮嫩肉,本殿下可不舍得伤了。”
说完,上去牵了慕容瑾的手。
宽厚的手掌轻碰到慕容瑾的手背,粗厚的手茧带来鲜明的触觉感受,透过肌肤到达心底。
不像是一双少年的手,却清楚表明,眼前的拓跋嗣吃过不少苦,得到过不少历练。慕容瑾心里莫名生出一丝钦佩。忽然间对自己学习打猎没多少兴趣,倒对他拓跋嗣生出好多兴趣。
慕容瑾生气地甩开他的手,似有些央道:“今日,高侍卫他们都在,就不要手把手教我射箭了,好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
“放心,瑾儿你要习惯才好。高巍是我从小到大的贴卫,我的事不避讳他。若是平日,不让他们近前也就罢了。只是今日不行。”
“为什么啊?”
“我射箭看似很快,精力却要十分集中,如今又教你射箭狩猎,必然会降低警觉,这安全问题我素来不会怠慢。”
他身边一直虽然没几个侍卫,安全一事却必会顾虑周全。
拓跋嗣就这样教她,从握弓,拉弓,搭箭,力度、瞄准等一一教起,不厌其烦。慕容瑾属于特别笨的初学者,要不然这几年一直想学射箭,却一点没有起色。
慕容瑾将一把箭矢都用完了,却一次也没有成功。拓跋嗣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没想到慕容瑾的能力真有点让他头疼。
看来上天还算公平,给她绝美的容貌和曼妙的舞姿,却让她在其他方面有所短。比如这骑射。在拓跋嗣眼里,鲜卑贵族女子,个个骑射了得。
慕容瑾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忐忑地望向身后的这位师傅,恐怕这辈子自己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难教的弟子。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会。阿祈……”声音不大。
阿祈?拓跋嗣像是听错了一般,那日她说要喊他阿祈,却迟迟未喊。
忽然间,刚才的挫败感一扫而散,兴奋道:“什么?你再唤我一声。”
慕容瑾也不料,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喊他阿祈。原以为他是在生气,看他神情却是乐意得很。真是神经病。
便瞪着眼,一副不怕的样子:“阿祈,阿祈!喊了又能怎样?我说过你喊我闺名,我就喊你的!”
拓跋嗣望着慕容瑾的那张俏脸,笑意愈发浓厚,情不自禁吻了她耳鬓。
二人一时在马上嬉闹起来,看得身后的下人忙得转了身去。
早有些出汗,二人便寻了溪水处凉快。
两人捧了溪水洗了洗脸,一阵凉爽。慕容瑾一边坐着,戏弄溪水玩。拓跋嗣却找了另一处。
慕容瑾撇了脸去,看见拓跋嗣竟然旁若无人脱了靴子,赤着脚站在水边凉快。
慕容瑾记起当日初次见他,大热天他就这么随性地钻水里洗澡。这哪里还有一点大魏太子的样子,生怕他下一刻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便朝他喊道:“喂!阿祈,你注意下身份好不?到底多热让你和一个莽夫一般。”
拓跋嗣呵呵笑了。这两年自己游历惯了,自己的行为也越发和江湖野夫无甚两样。身边的人自然不敢说,此时自己的美人说了,多少有点在乎。只回道,“瑾儿,稍等一会,马上好。”
须臾,穿戴整齐的拓跋嗣出现在慕容瑾身边,微微有些讨好般的笑容。只因为他记起,瑾儿喜欢温雅有礼的人,自然不会喜欢行为粗俗之人。
依旧上前大胆牵了她的手,来到溪边白石上坐了下来。
慕容瑾习惯了他的率性而为,坐下后,挣了手,苦恼道:“是不是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弟子?出了一上午的汗,却没多少进步。”
拓跋嗣以为她要说他粗俗,没想到她是在苦恼自己。便安慰道:“傻瓜……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当师傅,不会教也难免。不过,好在你总要是我的女人,这骑射有我在,断没有学不会的。”
“乱说。别以为皇兄答应了,你就一定能能娶到我?我还要再考虑下,再说,你父皇未必就同意呢?”
是的,虽然父皇的意见很关键,但是他是拓跋嗣,自有勇谋,意志坚定。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母妃,那么自己的女人一定要自己说了算。
拓跋嗣默默地望向她,一把握了她的手,沉声道:“你是我的。”
慕容瑾微有些不好意思,缓缓抽了手,低了头。
拓跋嗣见状,勾唇失笑,须臾又道:“其实,瑾儿,你很善良,虽然脾气稍微倔了点。”
慕容瑾这才抬了头,斜睨他一眼,微嗔。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但外表美丽,而且内心善良纯真。而我不同——”拓跋嗣继续叙说,看似平静。
“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对人冷酷,刚愎自用。即便是高巍,对我形同兄长般的照顾,我也常给他脸色看。”
说着,拓跋嗣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石子使劲掷进水中,溅起一层水花。
“下人们都怕我。在大魏,大家都围着我说好话,因为我是太子,更因惹怒我的代价,很可怕。”
“看不出,你脾气这么不好啊。以前,也没觉出来啊。”慕容瑾也站起来,却不在乎一般。
“你真的没觉出来?也许,也许是因为见到你,我就不自己觉地收敛了脾气。瑾儿,其实我不算是好人,生在帝王家,有时候就难再去做个善良的好人。”
这句话说出来,慕容瑾只觉得空气中凝固着一种无奈和忧伤。
也许吧。就像皇兄慕容超一般,杀伐决断,势必要染上鲜血。
生在帝王家,就做不得好人了。
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出自他拓跋嗣的口中,大魏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一国皇帝,会有这样的想法吗?他不是应该觉得世上只有他才是法则,才是对的吗?
慕容静颇有些惊奇地望向眼前的人,“其实,我觉得你还算得上是个好人,至少现在你顶多杀了几只飞禽走兽罢了。”
“还算是?你怎么知道只杀过禽兽?”拓跋嗣嘴角一抹自嘲。
“当然。你这般的年纪,自然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吧。若是有人要杀你,也会有人替你摆平。何况是他们先要害你。”
慕容瑾能想到也就是一些人会害他,他再杀了那人。除此之外,拓跋嗣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初次见面,你就多次救一个陌生的我。说明,你有良心啊。”慕容瑾说着抬眼笑着看向他。
慕容瑾理所当然的认为,却换来拓跋嗣一抹自嘲之笑。
当初他救她不过是因为她的美貌,如今说他有良心,其实自己真是受之有愧。
拓跋嗣看向慕容瑾,眸色清冷:“良心?瑾儿,你可知道若是一个人用自己母亲的生命换来身份和权力,他还有良心吗,更可甚,用自己的女人去换取莫须有的安稳?”
“帝王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瑾儿,你怕吗?”
慕容瑾真有些害怕了,忐忑望着拓跋嗣,“你都说些什么啊?”
“别怕。我母妃的悲剧不会在我这里重演。”须臾他又淡笑看着她,似是在安慰,那眸光却黯淡了下去,“只是我却早已是个不孝的负心人,这辈子再也无法救赎。”
“十岁那样,拓跋祈成为父皇的太子人选,而他的母妃不得不用生命换得了他的太子地位。从此我是拓跋嗣,我的人生就按照父皇的要求去走,而我和我的母妃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个皇宫,金碧辉煌,看着繁华热闹,其实不过是个冷宫。没有温情,哪里都是地狱,反而不如这些个草木。”
慕容瑾生平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看着他痛楚的双眸,内心反而镇定下来,“所以,你就离开那里,四处游历?”
“其实,你父皇未必不爱你的,虽然他的做法并不对。如你所说,有许多事,生在帝王家有太多无奈。阿祈,我能理解你。”
拓跋嗣轻笑了一声,“我拓跋嗣从不需要理解,不过倒是没有想到,你一个女流之辈,竟然这么坦然。看来外界传言不假。”
外界传言,青城公主不但倾城佳人,还有谋有识,在宫中素有威望。
“真没想到,瑾儿并非是徒有其表。看来,你注定是要做我的太子妃。”
“呸!谁徒有其表?别瞧不起女子,更不要看轻美貌的女子。”
北魏皇帝拓跋珪,为防外戚专权,学汉武帝处死太子生母钩弋夫人的做法,立太子拓跋嗣,却逼其生母刘贵人自杀。年幼的拓跋嗣得到了大魏皇嗣的未来,却不得不失去挚爱的母妃。生在帝王家的悲剧,让当年尚小的拓跋嗣几近崩溃。
果真无情最是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