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姐姐的自私。若你能放下一切，姐姐宁愿你留在王爷身边。”
慕容瑾淡然一笑：“姐姐当真心甘情愿留下我？呵，姐姐这番筹谋是为他、为司马氏，而我是为自己的仇恨，倒是妹妹比姐姐还自私些。
只不过，姐姐不怕有朝一日，妹妹也修炼得如同姐姐善谋划，甚至超过姐姐，反而让东晋掀起血雨腥风、一片风雨飘摇？”
“世事无常。乱世又怎么会是一个女子的心意造成的呢。何况人非草木，你一个女子怎会那么笃定自己的那份仇恨，能持久到让你拼掉一切。”
姐姐是为他，而自己这样的女子断不可再留在他身边。
后来的慕容瑾才明白褚灵媛那句话的意思，乱世天下，胸怀大志，又与一个女子有何关系。那些女子不过期待与所在乎的那人安稳一世。至于家国离恨皆会消亡在司空见惯的乱世纷争中，什么都比不得两个人相守来的好。
日子仿似流水一般，天气也愈来愈暖和起来。司马德文的伤慢慢痊愈起来，之前因着王爷的意思，直到近来皇帝才得知了琅琊王的伤情。皇帝虽然愚钝，却对琅琊王兄弟情深，刺杀琅琊王的凶手早已引起皇族的关注。
虽然王府说当日便已处置了刺客，然而稍明白内情的人都不肯信。
二人不再有什么见面，仿若曾经的那一剑没有发生，彼此从没有相遇一般。直到十数后，当褚灵媛将刘裕做媒之意和慕容瑾之意告之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当时便火冒三丈，这样的怒气，司马德文身上并不多见。他没想到自己的王妃果然是太能干。登时掀了桌榻，饭菜撒了一地。
这番动怒，必然动了身伤，忍着痛楚：“本王既然宽容你曾经的身份，并非是纵容你与那刘裕再有瓜葛。这朝中的事何必由一个女人操心。来人，王妃今日起禁足，不得见任何外人，亦不能出了西苑。”
褚灵媛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不过是因着自己答应了那桩媒。他的心里到底是舍不得她。这些日子虽然刻意不提那慕容瑾，并非代表王爷可以放手。
褚灵媛泪流满面，不敢再多说什么。也没唤人，自己悄然收拾了司马德文面前的碎片。
良久见他缓了怒气，才道：“即便妾身有错，王爷也该顾念自己的身体。媛儿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让王爷少费心。这事也不过是与王爷相商。”
“本王的心思不要揣测。霍胤，着人修书一封，就说那无双姑娘既为本王中意之人岂会有劳他将军觊觎。”
如此用意明显的言辞怕不是他司马德文的作风。霍胤也忍不住蹙眉，前段时间司马平西已经怀疑到是那亡国公主刺杀的王爷。今番王爷若还执意留下冷无双，恐怕连素日王爷麾下的司马权贵也对他生出想法。
“王爷，可曾问过无双姑娘的意思。怎么说，如今她也是媛儿的妹妹。”
“你果真是个好姐姐——”
咬牙说了这句话，司马德文忍不住扶了胸口，褚灵媛欲要上前扶住，司马德文挥了手道：“传御医——”
修文苑书房，是久病初愈的琅琊王，一身青蓝贵族华袍，芝兰玉树，气质高华，却掩盖不了面色上的苍白。琅琊王今日接见得是北府军刘裕大将军。
不过是一场私下的见面，其余官员和将军皆无作陪。霍胤一身玄色劲装，负手而立附近。刘裕仍旧一身浅灰便服，脚蹬乌靴，多了些威武，进了书房，一番礼节，自寻了琅琊王的下手坐下。
“王爷近来恢复可好？末将来了几次，今日得见王爷，甚是荣幸。”
“已大好。有劳刘将军担忧了。” 琅琊王拱手，复又起身道，“将军劳苦功高，诛恒玄、灭南燕，为国为民，小王钦佩不已。”
今番琅琊王鲜有地急着召见北府将军，今日前来，刘裕才发觉只有二人，既不是鸿门宴，也不是叙旧，怕只是些私事。
“王爷过誉了。全仰仗陛下和王爷您的信任和支持。刘裕和诸将自是感恩戴德，必将为拥护大晋一统鞠躬尽瘁。”刘裕站着回了礼，捻着须髯，一副运筹帷幄、了然于心之态。
琅琊王轻笑着，复坐了下来：“今卢循叛乱、益州谯纵联合后秦入侵襄阳，将军为三军将帅，一面领兵请命、坐镇京口，一面又为治下将领谋福，果然是一件不耽误。”
“王爷谬赞了。刘某虽为将帅，也全仰仗众兄弟前方拿命博胜，末将自然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刘裕不动声色间，说了原由。
琅琊王倏然拂了袖，呵呵笑道：“刘将军果然对下属关爱备至，但若在本王这儿动心思怕是徒劳？”
“王爷这是何意？莫非琅琊王是因着末将替王将军做媒，求娶褚王妃义妹之举，生了不悦？”
琅琊王见他点破，此刻清冷的目光直视了过来。
刘裕呵呵笑了，复点了头道：“既是王府之人，自然也得过问王爷。不过，末将听闻无双姑娘却是乐意之至。莫不是王妃与王爷又为义妹觅得佳婿？”
“本王素仰将军之英明。将军统领将士、运筹帷幄必是在行，至于这做媒还是不掺合的好。”
“噢？刘某第一次这么想为一人做这媒。王将军虽职位尚浅，却是名相嫡孙出身，风采卓然，素有将才伟略，未来亦有封侯之功未可，王妃何愁不得一好妹婿，又不失之为王爷的左膀右臂。至于无双姑娘的倾城之姿，更不会堪堪错付。”
司马德文开始一直忍让，却不想这刘裕丝毫不退让，巧舌如簧，直击自己痛处。
噌时生怒，拍了桌榻，道：“刘将军果然对自己的治下是爱护有加，只可惜本王觉得王镇恶却是自视甚高。不妨挑明，那冷无双是本王属意的女人。还望将军弄明白了，不要白白失了上下之和。”
这话无疑有着警告之意。刘裕面色未变，想来早就料到一般。反而笑道：“琅琊王果然名士风流，看来冷无双之美貌并非徒有传说，能让王爷如此兴师动众？罢了，大不了，刘某劝劝王将军，让他别打错了算盘，失了美人事小，失了和气却不好。”
刘裕本无多大胜算，若不是琅琊王为冷无双所刺，皇族之人留不得她，他必不会管这档子事。他更没料到这亡国公主会是褚灵媛之妹。虽然他知道二人有五六分相似，却从没想过二人会是姐妹。
以慕容瑾对他刘裕的恨意，她留在皇族远比褚灵媛留在琅琊王身边更有危险。
何不如顺水推舟，将美人给了那个王镇恶。支走一个危险的美人，换一个良将忠心。至于忠心会有几两，他刘裕素来不笃信人，却善于用人
慕容瑾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终于缓缓走了出来。
当一身雪衫遮着面纱的慕容瑾从内室出来，连着司马德文都惊愕不已。这书房怎么可以随便人都可以进来，哪怕她是自己心上的人。
慕容瑾朝王爷行了礼：“请原谅无双的无礼。无双一介舞女，承蒙王爷王妃收留，今番多谢王妃收作义妹，不敢忘恩，无双素闻王将军之名，愿意应了这门姻亲。”
司马德文的眼眸从惊愕到迷惑，到愤恨。这不会是青城的本意，即便她不肯从他，也不会急着嫁于别人。
司马德文不看慕容瑾，只沉声吩咐道：“来人！冷姑娘书房失语，即可禁足云轻阁。”
在刘裕的面前，慕容瑾之举不可不谓冒失。倒平白让刘裕看了笑话。慕容瑾离开的时候，扫过刘裕的那一瞥，面上带着隐忍的笑意。
刘裕觉得，那笑意很复杂。
那日，刘裕看出了些端倪。
司马德文的伤并没有好，此前书房那段时间都是极力隐忍面上的痛楚，然而慕容瑾没有预料的出场彻底让他恼火和痛恨。她竟然宁愿嫁于别人，也不肯留在自己的身边。
自从重伤后，司马德文只觉得自己脾气愈发易怒，冲动易怒不是他平日的司马德文。极力隐忍却让他愈发愤懑、疲惫不堪。
此刻褚灵媛小心翼翼与琅琊王一同用膳。因着小郡主在身边，司马德文始终阴着的脸没有发火。然而，褚灵媛又哪里不知道他的不痛快。忙唤了下人将女儿带了下去。
“英儿乖。你父王需要休息，待会母妃再陪你。”小郡主定是知道自己的父王身上有伤之事，此刻倒也乖巧跟着乳娘下去。
琅琊王并没怎么用膳，倚在坐榻上。须臾，有下人端来了王爷的药膳。褚灵媛见他不接，便使了眼色让下人都退却，自己端了碗，来到榻前，缓缓蹲了下来。
“王爷，好歹要顾念自己的身体，这药膳还是趁热用——”语气如此温和却难以平了琅琊王此时心头的愤懑。
“本王问你——，那无双怎么会出现于书房？又怎么会知道当日书房接见何人、所为何事？”
琅琊王声音轻淡中带着不可违逆的语气。
“妾身不知。妾身只按王爷吩咐禁足，不曾过问。”
“哼。如今你倒也来不得实话了。果然是我的好王妃。”司马德文俯身端详着面前的褚灵媛，那几分与慕容瑾相似容颜，眸中恨意渐生。
当年，若不是那刘裕，今番怎么会与青城越走越远。
褚灵媛不想多说什么，说什么也只会惹得他继续恼火。因为事因全在那亡国公主身上，只要那公主肯和他展眉一笑，更或者妹妹能接受王爷的心意，他必然一切都痛快。
片刻，司马德文叹了口气，掀袍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褚灵媛知道他又愁眉不展，有时候她又希望他能够发一下火，而不是默然承受。
如果说四年前司马德文了解和接受慕容瑾的倔强性子，那么今番他第一次痛恨这种固执。慕容瑾一旦决定的事，便心如磐石。
因为这事僵持了好久。慕容瑾竟老老实实待在云轻阁。中间，褚灵媛去找过他，无非是为了王爷探她的口风，还有自己的悔意。
慕容瑾知道王妃如今想改口也不过是因着司马德文，她到底看不得王爷不高兴。
并非是她铁石心肠。那样一个温润的人，为了她能做那反常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