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随着王镇恶来到算是城郊的客馆。这个地方相交城中客馆要环境清幽一点,重要的是人少些。王镇恶素来出门,宁愿多往返也不愿住在让人瞩目的地方,故而他之前给人留下神秘的印象。
慕容瑾带着面纱,一身赶路的胡服,正在不动声色打量这家客店的情形。环境清幽,人不多,居住必然宽松。
“这位公子,您是几间上房。”客馆老板打眼看了身边的美人,已猜到可能是女眷。
王镇恶此次出门没带多少人,不过七八个护卫,连着一个丫头,阿暖。护卫们自然是随意的客房,甚至通间即可。但是他与慕容瑾,还有阿暖和青护卫,则不同的。
慕容瑾听到这,耳朵都要竖起来。果然还是面对与他同处一室甚至同床共枕的难关。
却不期然,王镇恶说道:“麻烦客家准备两间连着的清雅套房,两间侧房。还有——,门外我的人安排好住处。”
慕容瑾终放下心。却让后面的阿暖心中一番唏嘘。看来,直到如今将军和郡主的关系仍旧保持着客气的情份上。阿暖有时候真替郡主着急。难道那王将军因着郡主与王爷从前的事情,心有芥蒂?
阿暖将慕容瑾的东西收了进去。一边整理床榻,一边打眼看着郡主。
却见郡主只是愣愣坐在桌榻前。手却拿着茶壶在那倒水,这壶本是空着的,倒了几次都没水,再看夫人是全然不知。
阿暖走了过去,一把拿过茶壶笑道:“夫人,这茶壶可是空的啊!”阿暖转身离开去沏茶。
慕容瑾这才从自己的失神中出来。
此番出门,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要住多久。
正想着,一身便服的王镇恶走了进来,极其自然地在桌榻前坐了下来。
“夫人——,可是累了?”他见她面色不是很好。
“有点。不打紧。”
“这两日。夫人哪里也不用去了,就在这客房休息。下午,我便出去一趟。三日,镇恶再陪夫人出行。”
“将军放心出门便是,千万别为了无双耽搁了要事。”
“不过些常事,不棘手。”轻轻握了慕容瑾的手,温柔的目光望向慕容瑾:“你只是我的夫人,不是无双——”
说完,复又起了身:“好好休息,一会儿用午饭。”
慕容瑾望见王镇恶衣袂一角消失在门口,一阵失神。
今时今日,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心里已经后悔做这枚棋子,自己对东晋及刘裕的仇恨何苦要利用他。人各有志,择主而事。
门外的阿暖因着刚才王镇恶与郡主在一起,一直侯在外面没敢打搅。此刻端了茶水进来,却见郡主一脸发呆。
遂唤了几声郡主,慕容瑾这才从勉强答应了,斜睨了阿暖一眼:“没有聋呢。以后别喊我郡主。我不是。”
阿暖心里一怔,果然她有点不正常。小心翼翼应诺,轻手轻脚放下茶水。寻了事由,忙不迭地走出去。
三日。慕容瑾一身浅粉长裙,乘了轿辇,去更远的郊外。王镇恶骑马行在一侧,遇到景色出众的地方,总免不了轿前唤了夫人查看。
慕容瑾顺着他的指引果然看见前面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正是初夏,山峦苍翠,植被繁盛。慕容瑾忍不住被自然的美景吸引,就想着下来走走。
王镇恶下了马,携了慕容瑾下车。慕容瑾仿若不觉一般,并不管身边何人。一个人迎着清风奔向这片开阔山谷的草原,草原花海,星星点点、姹紫嫣红,如痴如醉般的美景。
慕容瑾在花海中站住,久久不曾动。
身后的王镇恶一身白衣,衣袂翻飞,仿若回到曾经那个逍遥江湖的日子。
怔怔看向草原,花海,美人,王镇恶的心在那一刻蓦地感动。她真切地存在身边,并不是自己感觉到的遥远。
须臾,他走向慕容瑾身边。暖风中,柳絮翻飞,王镇恶出神地看着那些轻柔的柳絮飘落在慕容瑾的发梢。忍不住上前替她理了理上面的柳絮。
“夫人,这里喜欢吗?”
慕容瑾点了点头,“喜欢,可惜——”
可惜好景不常在。
“若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能吗?这里是中原,是秦地。秦晋关系因着蜀郡叛贼投靠后秦,愈发紧张。此次王镇恶前来隐藏身份,愈发低调小心。
慕容瑾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明知道不可以,也算是感动。
身后有一人却有些焦急,这人便是他的护卫青苒。行程有些紧,然而也只能看着自己的主子,在这里陪着夫人消磨时光。
终于,王镇恶牵了慕容瑾的手道:“夫人,时候不早了。前面赶路想必有更好的风光。”
慕容瑾进了轿,王镇恶上了马,一番跋涉。终于来到一片山脚下,那里扎着一些营地,一群群马在沼泽地上饮水噬草。
慕容瑾多少识得马。看那些马四肢修长,高大健壮,鬃毛厚重,此刻仰着脖颈,打着喷鼻。一看就是产自北漠的良马。
慕容瑾已经有些猜到王镇恶此行的目的。果然,营地里出来几个健硕的匈奴人,想必就是卖主。
“王公子,我们守候几日。怎么今日才到?”开口就有些粗鲁。
“实在抱歉。奚头领。秦晋两地如今交通不畅。王某今日带着诚意而来。”
说着,慕容瑾这才见山谷中来了一小队人马,竟然都是江湖装扮。
几个匈奴人上前查看了箱中的银子。忽然哈哈大笑:“好!果然痛快。不愧是江湖人。”
“来人,看马。共三百匹良马,个个彪悍。”
王镇恶同着后来的几人一同上前看了骏马。青护卫则守着慕容瑾,阿暖陪在一边。
慕容瑾只觉得那边的匈奴人有目光探过来,虽然遮着轻纱,但还是避一下为好。便携了阿暖欲要回轿中。
正此时,营地里走出一人,是胡人装扮,径直朝慕容瑾的方向走来,目光直视。直到慕容瑾进了轿内,才回了身,呵呵笑道:“王公子,果然够诚意。”
走了有一段距离的王镇恶蓦地回首,看见那人不是寻常的胡夏匈奴人,倒像是老道的胡商,然而看装扮却异常华贵。
王镇恶一抹疑惑,却听那胡商笑道:“我看那美人就可以换这三百匹马匹,而且还可以再加百匹。”
闻言,王镇恶面色陡变。竟然有人敢动这样的心思。瞥见慕容瑾已进了车内,心思稍定。
王镇恶双目射出寒意,言语却不动声色:“奚头领。我王某是来做生意的。你的朋友这话我只当一时玩话。”说完,不再看那胡商,而是直视那奚头领。
奚头领哈哈大笑:“好说。我那朋友是胡夏人,不懂中原规矩。说定的马,说定的银子怎能变。”
没料到这胡夏人丝毫不畏惧:“奚斤。我邱某人闯南走北这规矩比你懂得多。如今既没有交易,随时可以更改。那美人,我比这位王公子见得早,也倾心的早。今番也不会让王公子吃亏。”
“你说个数吧。我邱尔鲁对这美人倾心久矣。算是载她这儿了。”
这胡商就是当日天香楼要赎冷无双的人。头一日,胡商人群里得见慕容瑾那双美目,七魂只剩了三,后来又偷偷见了慕容瑾之真姿,发誓非得到这美人不可。这人素做胡汉间的生意,富甲大夏。
王镇恶本来遏制的怒意,此刻无法再忍。清冷的双目顿时似喷了火般,手中的宝剑不自觉的握紧,隐忍吐出:“猖狂之徒。我看在奚头领的面上不与你计较,轿中是我的夫人。再胡言休怪我翻脸——”
是可忍熟不可忍。
不远处那一队人皆穿着青衫劲装,似惯常江湖行走,此刻目光中也是咄咄怒意,走了过来,那阵势似只听王镇恶的意思便可以出手。
这王镇恶曾是江湖游侠,有一帮江湖结交,不足为怪。
“哈哈。你的夫人?这美人我在建康的天香楼见过,可惜,只差一步她便是我的女人——”
邱尔鲁本意是说当日因着官兵的出现坏了他赎买美人的计划。
然而王镇恶多想了,登时大怒。
刹那刀剑出鞘的声音。邱尔鲁和王镇恶的护卫,双方剑拔弩张。
“慢——,今日是我奚某人的生意。给我个面子,有什么事慢慢说。”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奚斤上前劝说邱尔鲁:“邱三分,那美人既是王公子的夫人你就作罢吧。”
却不想,邱尔鲁并不放弃:“这美人本来就应是我邱某人的。凭什么你要的,我要不的。我愿意给你三百良马加三百战马!”战马二字说的清楚有力。
果然邱尔鲁清楚知道王镇恶的真实身份,并非一介江湖,他是东晋的将军,邱尔鲁了然于心。所以此刻微露是让王镇恶知难而退。
毕竟这里是后秦,若是知道东晋将军来秦买军马,这王镇恶再有能耐怕是也难以逃脱秦军。
王镇恶面上微微一怔。若这邱尔鲁不肯罢手,他又素在后秦和夏有势力。更重要是怕他勾结秦人。事情变得复杂,然而即便如此,那慕容瑾是自己的夫人,自己心心念念才娶为妻的人。怎么可以为了区区三百战马而遭羞辱。
“别说三百战马。邱三分就算拿座城池来,她依旧只是我的夫人。”
“就凭你?也敢说这般大话。”
双方相持,火药味十足。
慕容瑾在轿中听得也是心惊胆颤。这人就是当日天香楼的胡商。当日他肯拿满箱的金子赎她,此刻让他放手是有些困难。慕容瑾不想自己果然给王将军添了麻烦。
一番苦思后,竟然在阿暖的搀扶下下了车。
王镇恶和邱尔鲁都不料慕容瑾会在这个时机出来。王镇恶望向慕容瑾的目光有些复杂,有不忍、有怜爱。
慕容瑾却不慌不慢走出来,走向二人。在几步之遥,揭了面纱。淡然道:“邱先生富甲一方,大夏三分财在邱先生。如此大名,想来人品也是珍贵。”
说着走向王镇恶,“我与夫君过道此地。无双不想让邱先生与我夫君生了误会。当日情景,本是无双南下寻夫不料落入天香楼,故而出此下策求闻名晋都,传信于夫君他。今番,我们夫妇二人经过分离重逢,此生更不肯分开。还望邱先生谅解。若是邱先生忘不掉无双之面孔,今日我便将这张面目毁之。”
慕容瑾的手中赫然多出了一枚钗子。正是那日王镇恶赠她的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