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记忆翻飞。
当年晋宫那个美丽窈窕的少女,在那大殿上起舞弄影,她倒在自己怀中,容颜显落的那刻,自己的心就陷落了。时而纯良活泼,时而俏皮娇媚,或温柔或蛮横,还是那冰冷若霜和恼恨的模样,都是那么清晰,这么多年,青城一直印在自己心中。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快乐了,于心,不能和自己爱的女子在一起,于权,身不由已,力不从心。
慕容瑾看着他的模样,那一人虽温润如初,然而面上的隐忧和不快乐却越发浓郁。记忆回到曾经,那个谈笑若风,对自己淡淡调笑的清雅公子,那散发淡淡青莲香的男子,曾让她爱恋至深、至痛的人。
然而,世事无常,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若是知道今生会是遗憾的局面,即便再回到从前,还不如选择今生未见。
二人回到阁中的茶座上,竟是细细聊了不少。
“青城,我能唤你瑾儿么?”忽然他问了这么句话。
“我已是王夫人——”
司马德文明白她的意思,遂不言语,默然端起了茶。慕容瑾也低了头端了茶水,却不想这茶水有些烫,一不小心竟是洒了出来。
司马德文倏然站了起来,掏出一方帕子为她擦了手,抬首又看见她的一缕秀发散落耳侧,忍不住为她抿了上去,这动作极其自然,似无丝毫暧昧。
二人表面上平静如常,各自落座。
“瑾儿,他对你很好吧?”
司马德文听到过她与他的一些事情,那王镇恶对她甚好,故而这几年他未曾寻她,自己求得不过是她过得好。然而心头却是酸的。
慕容瑾点点头,却说道:“看得出,姐姐对你一往情深。”
司马德文淡然笑了,自是知道褚灵媛对自己的心,然而她不是她,即便几分相似,仍不会是她,这一生自己最爱的依然是青城。
司马德文心头萦绕的痛楚,终于慢慢挥发出来。只恨不得此时有酒可以喝几口。便唤人上了酒。下人将那酒杯和酒壶递了过来,便退了老远。
司马德文自斟了酒,拿起酒杯,笑道:“这酒就当作今日的告别酒。今日与你见面,便是了断德文今生的痴念可好?”竟是一连饮了数杯。
几杯酒下肚,这话语再也不是刚才的隐忍,面上的痛楚尽显,口中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青城,我与你却是一见钟情。造化弄人,一水之隔、两处分离,到最后这心是撕裂之痛啊。”
情牵情起皆因缘,缘生缘灭皆由情。情缘两字,她与他偏是那情深缘浅的结局。
一边的慕容瑾因忆起曾经,已是一片伤心画不出,面对他的痛楚,她有些惊慌失措。
片刻,那司马德文想起她还有着身孕,长叹息一声,心疼道:“是德文不好。今日不该这般藏不住。青城,你别难过了。我本意你幸福,我便都好。”
终于,慕容瑾这眼泪不争气地汩汩流出。就怕再见到旧时之人,旧情难忘,更因那份旧情不能回首。偏偏,今日他非要招惹自己。
慕容瑾流着泪,大声说道:“司马德文——,若你是对我好,便忘掉我,一心和我的姐姐相携今生,如今,你们不是很好么?”
“求你,你不要再想我了。即便那慕容瑾还活着,心既是给了别人,就不会有你一份。你的青城早在当初已经死了!”
听闻,饮了酒的司马德文的心伤越发挥发出来,那双红眸隐忍着沉痛,偏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痛愈发不能遏抑。
慕容瑾再也受不住这悲怆的见面,起身下了阶,恨道:“司马德文,我慕容瑾就此告别,一辈子不要再见!”竟是掩面哭着离去。
司马德文起身追了过去,拉住她的手臂,竟是不管不顾拥着她,口中喃喃道:“青城,让我最后揽你一次可好?”
慕容瑾本想推开他,然看他双眸悲痛的模样,竟是没有推开他。只是这样的感觉让她愈发无措,心头记起王镇恶的怀抱。终是恍然推开他的拥抱:“对不起——,德文……”
司马德文红着双眸,看着眼前的美人离去的身影,仿佛身心俱疲般,缓缓地颓然倚在了那阶前树下,涕泪四横。
慕容瑾哭着推门而出的时候,竟是见前路站了一人,是那王镇恶。一身青衣便装,头戴斗笠,执剑而立,似是在外面候了很久。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自己来这个地方?又为什么迟迟不进来?
多日不见的王镇恶此刻面色清冷,看向慕容瑾的双眸中有一丝隐忍和痛意。慕容瑾忽然心头一酸,顾不得其他几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王镇恶有些措手不及一般,片刻才伸了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为什么让我一人来见他?为什么还要见到他?我早说了今生你是我的夫君。难道你只是想白担了虚名,你占了我的好,却不肯收我的痛么?”
那王镇恶一动不动任凭眼前的人捶打着自己哭诉,片刻,扔掉了手中的剑和斗笠,不顾一切拥着怀中的美人一番啃噬般炽热的吻。
几日后,江头渡口处,司马德文同着褚灵媛正准备出发,那一边送行的竟有那慕容瑾和王将军。
彼此心知肚明。慕容瑾与褚灵媛是姐妹之亲,与那司马德文亦是旧年故交。
司马德文算是位君子,早些年自己对他多有误会。若是放在王镇恶自己身上,他却不及他做的三分。故而,那王镇恶心头对那司马德文已少了敌意,二人此时竟能做到面上的冰隙前嫌,相待以礼。
一番告别后,琅琊王的船便顺江而下。
江东少年风姿好,千金不惜爱娇颜;殷勤花间劝君怜,相见难时别亦难;无情已恨当年远,縠皱斜阳送客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司马德文的后来,暂且不提。
自从嫁与王镇恶为妾,这两年游浣碧的心情更不如从前。她想做那心止如水,却是再也做不到。时常想念她与他曾经的友谊,如今做了他的妾,竟越发不如做他身边的红颜知己。
只是世上再无后悔药,如果重新选择,她自是不希望爱上这王镇恶。游浣碧府中无事寂寥,常不在府中,依旧和从前一般往返山庄和府邸。那王镇恶丝毫不会限制她的自由出入。
府中的下人,不了解真相的,自以为那二夫人有什么通天本领,这将军竟丝毫不拿规矩约束她,哪里知道这王将军因着心头的愧疚,更不愿再拿“出嫁从夫”的那套,束缚本是江湖儿女的游浣碧。
众人皆知道将军对嫡夫人却是管的宽,不但派人严加保护,甚至还私下安插眼线。如今夫人身怀有孕,更是处处管着,生怕有不周,表面上是疼实际上却也管的太宽。慕容瑾是深有体会。
但这些,在游浣碧,绿衣的眼中却不如此。那些在慕容瑾看来牢笼的关心,于她却是不可企及的。
夜宴当时,绿衣为了王镇恶以身为诱,设计除了沈渊之,却不曾想他竟是为了那慕容瑾。为了慕容瑾,他不惜再来寻她,不惜拿官途、拿性命、拿她绿衣为赌。
故而,那事事发后,游浣碧便去山庄住了好些日子。再回来,已是深秋初冬的模样,那慕容瑾孕相明显,应该是六七个月的模样。
绿衣丝毫不为此高兴,想起当日她假孕之事,若是他肯给自己个孩子也好,可是没有如若,因为那王镇恶定是不舍得伤了那一人。
慕容瑾一日比一日身体乏重,没想到散步的功夫会遇到许久不见的绿衣。那绿衣一袭墨绿窄袍,依稀当年的英姿,眼神中没了当年的敌意,却也是冰封不化的冷。
“绿衣恭喜夫人了。”竟是她先开的口,然这称呼已是外人一般。
慕容瑾忽然心头对她似有愧疚一般,淡笑道:“你才回府中么?可有什么短缺?”
些许关怀,自是那绿衣不屑的。
“我自是没有可上心的。倒是夫人要多加小心,将军对这孩子可是期待的很。”
慕容瑾心头有些不舒服,她自是知道王镇恶的期待,然这般说出多少有些不礼貌。
然却不得不好性子回道:“多谢关心。当日——”
话一出口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当日外人以为是那绿衣惹了那沈渊之,才酿成了大祸。岂不知绿衣不过是为那慕容瑾做了嫁衣。本自应是谢她,然却不能言明。
绿衣心头恨的也是这个。“当日,我只为了将军。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多久。夙年将军桩桩件件的事,我绿衣全都知晓,至于他对你慕容瑾所爱所怜,所作所为,不知道你是不是全知晓?”
这些事萦绕在绿衣的心头,今时她竟生了破釜沉舟之感。
慕容瑾心头顿惑,她自是知道自己在王镇恶心头的地位,然他之前为自己所做,她并不晓得,无非是燕亡后曾寻找过自己或者求娶她为妻罢了。她不曾想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