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堪堪缠绵至午膳时间才在宫娥的催促下起榻。
云中行宫的生活日日晚点,变得无规律起来。若是头一日外面玩得甚累,帝妃二人势必不肯早起。皇帝为了慕容夫人,第二日便会是行宫的安排。
期间,皇帝仍会隔上五六日有一封来自平城的快马信函,到底拓跋嗣在外,他是不肯失了朝务的掌控。所以一切必须在他的可控之内。
二人在行宫堪堪待了二十日,初夏五月,天开始热了起来。故而皇帝提议说要北上黄河,要与瑾儿黄河边上看风景,岸上草原牧马烤肉。慕容瑾拍手叫好,看来她已经呆烦了行宫。
皇帝并非是呆烦了云中,而是真有点瑾儿所说的乐不思蜀,这样的日子看似令人沉醉,但皇帝理智的很,他怕适应了这种生活,故而这温柔乡非走不可,换个地方权且为了瑾儿。
“瑾儿,等去了黄河北岸,那里的草原草肥马壮,朕与你草原骑马。这个时候草原应该有成片的野花,很合你的情致。”
慕容瑾脑海里一片憧憬,恍然记起南燕那片花海。“瑾儿记得南燕那片花海。”
拓跋嗣朝她淡笑,道:“草原的花海不比山中,成片醉人。”
“是——,醉人。繁花似锦,一望无垠。你一向喜欢得很。”慕容瑾却是故作另一番解读。
于此,拓跋嗣忍不住又呵呵笑出声。“你是三天不挖苦朕,就觉得痒痒是么?”
嗔责的口气却是宠溺的,没料到那瑾儿还是不肯饶人:“看来陛下早不记得山中的那片花繁。”
皇帝终于敛了笑意,双眸直视着眼前的她,一抹深意,“看来你是不让朕吃点酸味不肯罢休。只是你可晓得如今你成了阿祈的必不可少,不然朕的生活便少了盐。”
皇帝将她比喻成盐,慕容瑾是不喜欢的,假装不悦侧了头。拓跋嗣会意,倏然笑了,“朕独不能缺你,不然寝食无味。再给朕脸色看——”
话音未落,目光触及院落里的刘公公风风火火而来。依旧是面不改色,拓跋嗣轻揽了慕容瑾,似极自然朝她额头亲一下,心里却在盘算何事让刘和仁这般急。
“陛下这是南面奚将军的来函——”
拓跋嗣心中一顿,镇南将军、司空奚斤一直镇守黄河下游魏宋交界处。
打开书信,拓跋嗣的眉头微蹙,渐渐却是舒展开来,片刻满意点头。合了书信,却又沉声问道:“送函之人是何人?”
刘和仁看了慕容夫人一眼,见皇帝并没有顾及,便道:“回陛下,据说是奚将军手下的一员属将。”
“很好,宣他入书房——”
慕容瑾微有些担心看向皇帝,心里已经猜测黄河之行草原牧马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南面有新的情况。
泰常七年五月,宋武帝刘裕因病去世,太子刘义符登基为帝。
奚斤将军将消息紧急传给云中,因为之前他已经得皇帝特令若是南面有要事,要同时传信于皇帝和平城。
奚斤在信中提到如今南宋新帝政权尚未巩固,据说朝中有大臣并不看好少帝,刘义符年少轻狂、骄奢放纵。新老交替之际,此时正是出兵绝佳机会,他想趁机攻取黄河南岸滑台,以削当年之耻。
皇帝于书房询问下将细事,并亲笔一封嘱其交付奚斤。
而不久,平城太子那边也得到了刘宋新帝登基的消息,拓跋焘正要派人请示父皇,却听云中消息,几日前帝妃已经起驾,不日便可到达平城。
六月中下旬,拓跋嗣粮草和后援兵力皆已妥备,仍由先遣驻扎镇守将领奚斤担当先锋军,攻取黄河南岸军事要地河南滑台,滑台曾一度为北魏所占,故而滑台一战意义重大。
整个炎炎夏日,南面战况的来函多如牛毛。于此西北赫连也是颇多挑衅,两边时有摩擦。
虽然赫连勃勃将幼妹送给拓跋嗣和亲,然与国家利益相比,一个女子历来是可以牺牲的。面上魏夏两国似乎过得去,其实对方没有一天不互相为敌。
随着战况焦灼,国家边境摩擦不断,拓跋嗣有一种危机感,一面着手培养太子监国能力,一面培养拓跋焘和适龄皇子军事指挥能力,拓跋嗣加封乐平王拓跋丕为车骑大将军;安定王拓跋弥,加卫大将军。
魏帝拓跋嗣特意分权给几个少年皇子,不但封王且手握军权,并逐渐在军中得到历练成长,势头堪堪压过先帝诸封王。
与此同时,皇帝开始有意为拓跋焘擢选太子良娣,此事交由慕容瑾一手经办。皇帝根据惯例,希望太子十五岁前后可以与太子良娣入主东宫。
虽然民间素来有男子二十成年冠礼之说,然于世家贵族多是十八岁既为成年及冠,故而男子十八岁素有弱冠之说。然乱世天下,于鲜卑拓跋皇族,皇族继承人早日诞下皇嗣对稳固政权素来有利。当年先帝拓跋珪处在国家初创阶段,二十二岁尚得长子拓跋嗣,属于晚得子,拓跋珪甚为欢喜,自小对皇长子严格教养,并立下“子贵母死”的规矩。
皇权后继者早日诞下皇嗣,当时的人们认为有两个好处,一是不足及冠亦可宣示成年,对集权有好处,二是表明后继有人,承天道护佑。故而,过早成婚成了皇族的风气,拓跋嗣当年不喜欢的安排今时必须在皇子身上重历。
慕容瑾倒是擢选了大魏贵族世家的女子名单给了皇帝看,与此同时各依附部落闻风亦动,将部落女子送入宫中,名为朝觐教养,实则暗中有待选之意。
甚至赫连心儿、尹夫人、贺充华等妃嫔都有接娘家女子进宫的举动。慕容瑾心知肚明,但见除了贺充华的侄女年纪尚可,其余的皆不过是团孩子气,不到十岁,这打算也太不靠谱。
且不说拓跋焘尚不足十五,怕是陛下之意有心选择那些年纪较长,聪慧识礼、善生养的女子入太子东宫。帝妃二人皆是从家国大局考虑,和他们的长辈考虑到一块,哪里会想到皇子自己的意愿。
御花园里帝妃二人边走边聊。
“瑾儿,朕见了你的名单。怎么皆是些年纪长的,年纪长虽有利处,然是不是焘儿会有意见?”
“陛下,倒不是嫔妾刻意为之,然十二至十四的女子,嫔妾看了样样出挑的不多。瑾儿不是也比陛下长出些许么?”
拓跋嗣呵呵笑了,“原来是因着这个参考寻的人选。你啊,在朕的心里一直比朕小不少。” 又细看了瑾儿的面容,“如今看来,朕更不如你会保养,在你的催促下,朕倒是比你显老不少。”
慕容瑾心中暗笑,那是自然。“陛下国事操劳,不若嫔妾也为你配一副保养的方子可好?”
“罢了,你整日为朕煲这那养生汤,倒不如为朕先解了难处。朕想着尽快让太子成婚。”
慕容瑾低叹一声,有些不明白拓跋嗣缘何这么着急。
那边道上传来了思华公主的笑声,接着竟有乐平王拓跋丕的说话声。二人是同路而走,边笑边言,皆不晓得能在此处遇到父皇母妃。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二人都小心翼翼地行礼。
“思华怎么在此。”慕容瑾问道。
思华尚未回答,倒是皇帝面有不快,直接问:“朕的车骑大将军,你还没有出宫?”
拓跋丕年尚十三多些,个子却已经比他的父皇矮不多少。闻听父皇如此问,心里早有忐忑,回道:“儿臣刚从军中回来,恰巧顺路遇到皇妹,好久未见便聊了几句。儿臣返宫亦是想和父皇母妃请辞,儿臣不日去军中,将有一段日子不能回来看望父皇母妃。”
于此,慕容瑾倒是宽慰一番,“瞧瞧,丕儿果真独当一面了。如此这两日在宫中好生歇息准备着,这次去军中是你父皇特意给你历练机会,你要好生珍惜。”
魏帝又嘱咐了几句,拓跋丕一一应了。二人才被允许退下。
错身不久,两个孩子又开始说笑起来。拓跋嗣回身望了一眼,似有所思。
果不其然,蓦地,皇帝问慕容瑾:“你觉得思华如何?”
慕容瑾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皇帝的意思想选落儿做太子的良娣。她有些惊愕。
然而想到落儿恰是已过十二,相貌身高皆已出挑,然性子却和自己当年有些相似,只是这拓跋焘比拓跋嗣年轻时要沉稳不少,未必就会喜欢思华这般的性子。
“嫔妾觉得思华年纪尚小,怕是——”
“年纪不小了。太子的良娣,朕并没有更多的打算让其辅助焘儿,倒想为焘儿寻个知心知意的伴侣。莫非,瑾儿是觉得朕的拓跋焘委屈了思华?”
于此,慕容瑾不能多言不可,便笑道:“陛下何必这般说辞。嫔妾既是拓跋焘的母妃,自然心中以他为骄傲,嫔妾担心的是,他们从来兄妹相称,自小长大,熟悉得很,只怕思华的性子会不知收敛。”
“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心太子委屈了思华。你倒不知,幼时思华偶与她几位皇兄有摩擦,皆是那焘儿从中护着她。”
二日,皇帝寻思华公主去一趟平元殿。平元殿的小公公去却通传的时候,恰见思华公主和乐平王、安定王他们在一处说笑,因着两位王爷不日都要去往军中,外人看来是兄妹情深。
小公公压根不晓得皇帝的打算,所以当日拓跋丕与拓跋弥想顺道一起去拜见父皇并未阻拦。
直到平元殿里,待拜见父皇,才晓得今日不但慕容母妃在,甚或数月在御书房和南书房参与理政的太子皇兄也在,二人顿感不适。只怕父皇唤思华来是有别的事情。
果然皇帝一番询问后,两位皇子都主动请辞。却于平元殿外迟迟没有离去。
“思华公主,朕之义女,才思敏慧,品貌秀雅,容止端庄,与皇长子拓跋焘堪称珠联璧合,父皇有意为思华与太子指婚,不知思华和焘儿你们自己意下如何?”
拓跋焘刚刚见了思华,又见拓跋丕和拓跋弥皆都离开,心里已经料到,只有思华惊愕不已,有些怨恨母妃不提前说一声。然慕容瑾也是今早被皇帝唤了来。
见此,慕容瑾便多说了句:“陛下的用意颇体谅,知你们自小熟络,有意撮合这一门好事。眼下看你们的意思。”
慕容瑾没料到皇帝的意思并不是选落儿为良娣,而是要为二人指婚。这意味着思华极可能成为太子妃,如此这是莫大的殊荣。
思华郡主杵在那里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倒是拓跋焘淡淡瞥了她一眼。思华模样出众,性子活泼,他也一直喜欢她。
然拓跋焘面上看不出,只是上前两步,俯身跪地,谦恭道:“儿臣一切听从父皇母妃的安排,焘儿谢父皇母妃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