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娘朝门口努了努嘴，说道：“夫人别笑我，实在是这半年来，过来打秋风的人太多，有真困难的，也有假困难的。我实在应付得烦了，早早跟人说清楚万宅是少爷少奶奶当家做主，那些明白人不会为难我，偏偏有些三不着两的喜欢凑到我跟前来，让我给些少爷少奶奶不要的小物件去换钱，不然就求我帮忙去货栈拿青菜鱼肉什么的。
夫人想想，那可是农场的货栈！我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因此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那些讲道理的、要面子的，一次两次也臊了，不好意思再来。偏偏有些脸皮厚的，跟我说‘虽说是赵家开的货栈，但如今不是在你儿子万三手中么？你悄悄地送给我，赵家大爷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放你娘的狗屁！我家万三是那种监守自盗的人么！三姑娘信得过我家万三，我家万三就绝不会做出对不住三姑娘的事！更何况赵家所有肉菜出门之前都要过称点数的？’那些人这才不敢再来。谁知道今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来了，知道你是菩萨，便一窝蜂涌来了！”
李氏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好端端的，你怎么下起逐客令来了？真是少见。”
万大娘摆摆手：“刚才那几个都不是好相与之人，说不定前脚走出万家大门，后脚就开始说咱们的是非了！不说了，好没意思。”
李氏轻笑道：“这算什么！我全没放在心上。”又道，“婶子知道不？苏儿出海啦！”
万大娘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早在两个月之前，少爷派了一帮兄弟回来搬了好些东西出去呢。”
李氏忙问：“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可橙提起过？”
万大娘道：“都是一些装在木头箱子里的东西，说是搬去一个什么海岛……我也不大清楚，是麻杆带的头，手上有少爷的书信，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兄弟，便由得他们搬了去。”
李氏道：“想必是一些丝绸瓷器之类的东西，趁这次去大食天竺要运出去卖掉也未可知。既是麻杆带头，肯定是苏儿所托，大约可橙忘记告诉我也是有的。”心中也不疑有他。
万大娘道：“你只管放心就是，少爷年少老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顶一的，夫人你呀，就只等着享福也就是了！”
李氏笑了笑，说道：“可不是一直都在享福？”
万大娘又问起万夫人在京中如何，得知她与何大夫成了一对，由衷道：“早就应该这样了！我家夫人蹉跎了多少年啊！可惜了！可惜了！”
李氏看着她道：“我原以为你会说什么‘从一而终’的话呢。”
万大娘摆摆手，眼睛望着前方，叹了口气道：“说什么从一而终的话都是没经过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人多不容易啊！老爷走的那年，夫人才多大？太年轻了！难为她守了二十多年！”
李氏斟酌一番，说道：“你从万家出来，丈夫又是万家的管事，自小跟着万老爷长大，你不会觉得阿琴这是‘得了新的就把旧的忘了’？”
万大娘道：“这叫什么话！男人家死了女人就没有不再娶的，为什么女人家死了男人就不能再嫁？”
李氏道：“女人家有贞节牌坊，男人家没有。”
万大娘道：“比起实实在在和和美美过日子，贞节牌坊算什么！依我说，夫人已经很难得了，毕竟她守了二十多年，把少爷抚养成人，给他娶了妻。夫人也从未把老爷丢下，这一番进京，把老爷从前送她的信物也带了去。按理说，儿子长大成人，夫人也有了何大夫，她会把旧事旧人抛下才是。可是她究竟没把旧人丢过不提，这种情分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李氏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拍掌称绝，说道：“我的天！婶子，你这话说得真好！真真说到我心坎上了！”
万大娘笑道：“夫人不嫌我嚼舌根说是非就对了！其实这些话呀，我都是听三姑娘说的。”
李氏惊讶极了：“可橙说的？她几时说过这些话？我怎么不知道？”
万大娘道：“年前回来成亲那回。”
李氏问：“哪一回？”
万大娘道：“秋萍出事那回。我亲耳听见她劝我家夫人呢！乖乖，那一张利嘴真真了不得！连树上的雀儿都被她哄了下来！我家夫人是什么人？非但固执而且还痴情，二十多年来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说起话来一点余地也不留，谁知还是被三姑娘给说活泛了！”
原来是那次？李氏不禁莞尔，低头呷了一口茶，嘴角笑意越浓。
吃罢午饭，略坐了坐，李氏二人辞去，回赵宅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岑府老太太午歇该醒来了，便取道岑府。
门子远远见了李氏，忙不迭迎上来，又是作揖又是弯腰，笑容堆了满脸：“夫人来啦？怎么不见三姑娘？三姑娘可好？好久不见二姑娘，听说大姑娘也留在京中了？四姑娘可有人家了不曾？前年见过一回，四姑娘也长开了，跟三个姐姐越发像了呢！”
李氏忍住笑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你喊我一声大娘也就是了！”
门子慌忙道：“可不敢喊！您老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百花农场女当家！小的岂敢造次！”
李氏道：“油嘴滑舌的！小丁，连你也变了！”
一晃十年过去，岑府的门房老丁早已不做门房了，现在是府里的买办，专管灯油蜡烛，他儿子小丁便接了他的班，成为岑府新一任门子。
小丁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常常听阿爹说起三姑娘有多了不起，但总没见过几回，因为他小时候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乡下，也是这两年才来到镇上。
李氏长住百花镇，小丁倒是见得多了，因此缠着她道：“夫人，不然你下回进京也带我去见识见识？我要是能见三姑娘二姑娘一面，也不枉活这辈子了！”
李氏道：“你才多大？就敢称不枉活这辈子了？”
小丁道：“夫人不知道！全镇的孩子都想着三姑娘和二姑娘呢！我要是能见着她们俩一面，那就是三生修来的荣幸，前世积下来的福德！”
李氏道：“胡说八道！她们也只是普通姑娘罢了，又没有三头六臂，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