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无人知道他们的长相;死去的人,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也许世人只会记得,陷入绝境时,站在他们身前,为他们带来希望的背影,以及那个不平静的夜晚里,天空中绚烂的烟花。
与托特利伯舰队的大战,已经过去四天,残留的敌人被扫荡干净,战舰残骸也都被清理掉,第七局和军方的人陆续撤离,只留下焦土和弹坑,似乎向世人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自从军队撤离的那天,就下起了暴雨,暴雨一连两天,从未间断。
空气很压抑,就像压抑的心情一样,喘不过气来,如死亡般的窒息。
灰色的天空排列出葬礼的仪式,云朵好似有流不干的泪水,等待着为一个人宣泄,雨水与泪水交融,洗过脸颊,冰冷而锋利,每一滴都染着血。
夜菀辰打着雨伞,站在树林里,看着雨点从眼前坠落,犹如生命的流逝,短暂而脆弱,甚至未曾感觉到,它曾经来过。
她怀里抱着腾蛇的骨灰,贴近心口,好似可以听到腾蛇的心跳,感受它血液流淌的温度。
暴雨哗啦啦地落下,捶打着黑色伞面,啪啪作响,奏起一曲哀歌,祭奠着那些死去的人,祭奠着那些为了守护他们,而甘愿牺牲的人。
树木和灌丛之间,还有腾蛇穿行,巨大身体留下的痕迹,恍惚之间,夜菀辰回忆起,腾蛇陪伴她的那些时光,不算欢乐,却很难忘。
眼前这片树林,曾经是她和腾蛇最喜欢的嬉戏之地,她坐在腾蛇脑袋上,腾蛇驮她到这里,然后蜷缩起巨大的身体,让她轻轻靠着,沐浴在暖阳下。
树干上的痕迹依旧清晰,腾蛇却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不会在陪着她了。
晶莹的东西坠落下来,分不清是天空的泪,还是夜菀辰的泪。
夜茗葔撑着伞,走到妹妹背后,宽厚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道:“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泪还在落着,可夜菀辰的语气却异常平静,像是麻木一般。
腾蛇死的那一天,夜菀辰哭了好久,泪水就像今天的暴雨,滂沱万里,哀鸣彻渊,直至哭泣到脱力,昏厥在夜茗葔怀里。
今天的夜菀辰太平静了,可表面越是平静,内心就也哀痛。
死亡与离别,夜茗葔经历得够多了,他已经学会去从容的面对所有生离死别,麻木地承受悲伤与痛苦。
没有流泪的人,只是在心里流血而已。
“你这样一蹶不振,对得起他的牺牲吗?”雨水顺着伞骨流下,从夜茗葔眼前坠落。
一连几日,夜菀辰都没有什么精神,就好像被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在树林与别墅之间游荡,寻找着腾蛇的影子,更像是寻找心里缺失的那一块。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夜菀辰呜咽着回首,冲着哥哥微笑,努力地微笑。带着泪水的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而残忍。
成长最残忍的地方,就是逼迫着你,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你不愿意面对的一切,死亡、离别、孤单……以及求而不得。
夜茗葔没有去擦拭妹妹眼角的泪,就这样看着它们流下来,每一滴都在褪去她的青涩与稚嫩,令她更加成熟,至少以后面对那些生离死别,不会哭得这样惨烈。
暴雨的天气,总让人心中郁气难消,颇感烦闷。
墨昆尤其有这个感觉。他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不能动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牺牲与悲伤,看着他们在暴雨中折磨自己。
“他已经在雨中站了一个小时,你就打算,继续让他这样下去吗?”木星儿望着窗外,眼角挂着淡淡的哀伤。
跃动的死,木星儿也很悲伤,可她经历过的,毕竟比宇轩他们多得多,所以内心也比他们更加坚强,哭过之后还能重新站起来。
虽然躺在床上,如植物人般动弹不得,但墨昆依旧能够看到,窗外暴雨中,那道颤抖着的身影。
他愁容惨笑道:“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如果他过不了这一关,那么灵界、十族乃至更长的道路,他也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墨昆总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好像看透了很多事情,所以无论多么悲伤,总能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也许墨昆曾经的经历,早已教会他如何面对这些终究会来临的悲伤,只是有些人还没有学会。
宇轩顶着暴雨,已经在雨水捶打下,待了一个小时。他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浸湿他的衣衫,贯穿他的身体,折磨着他的灵魂,只求让他忘记那些失去的痛苦。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雨水从发丝汇入眉宇,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流,模糊了视线。
此刻的宇轩,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看不清这个世界,更看不清他自己,只是在自责与愧疚的深渊中,无限下坠,永无休止。
雪沐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撑着黑色的伞,冲入暴雨,冲到宇轩身旁,见雨伞遮在宇轩头顶,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暴雨的侵袭下。
隔着模糊不清的视线,宇轩依旧看得清那张面孔,对着雪沐瑶大吼道:“你来干什么?”
“阿轩,够了,跃动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在折磨自己了!”雪沐瑶对着宇轩呼喊着,希望将他唤醒。
宇轩哭着笑着,神态癫狂:“怎么不是我的错……怎么不是我的错啊——”
“如果我可以更强一些的话……他就不用牺牲了……如果我不把他卷进这些事情的话……他也不会死……如果……”
他在自责。
他在深深自责。
宇轩一直都认为,跃动的死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不是他将跃动带出来,跃动就不会卷入到这些事情之中,不会为了帮助他,一次次陷入险境,更不会为了救他们而牺牲自己。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你,所以也没打算拦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像以前一样,我等你活着回来带我走。”
这是他和跃动曾经的约定,可是这一次跃动却失约了,他再也无法等宇轩带他回来了。
太多的离别,太多死亡的无奈,一次次鞭笞着宇轩的心灵,一次次打碎宇轩那本就脆弱的感情。他没有想象得那般坚强,只是伪装的很坚强。
雪沐瑶擦拭着宇轩眼角的泪水,抚摸着他脸庞,安慰道:“阿轩,你不要这样,跃动是为了我们所有人而牺牲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所有人错。”
“都怪我太弱了,永远保护不了我想要保护的人。啊——”宇轩癫狂地朝着天空呐喊。
像是用尽力气,宇轩耷下脑袋,泪水止不住,和雨水一起流向深渊。
宇轩骤然推开雪沐瑶,抽泣道:“你走吧,沐瑶!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我牵连的,我保护不了你,我谁都保护不了。”
已经不止是自责,他开始怀疑自己,也许在他心里,跃动、月寒影和娜娜,还有他父母,都是因为他才被牵连的,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走,你走啊——”宇轩对着雪沐瑶大吼,将她推得远远地。
雪沐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宇轩,脆弱而可怜,蜷缩在心的角落里,无助得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眼角留下来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她仍下雨伞,再次冲到宇轩的身边,冲进宇轩的胸膛,抱住他,狠狠地抱住,像是要将自己融入他的内心。
“你干什么!”宇轩继续对她大吼,撕裂的声音淹没在暴雨中。
雪沐瑶昂起头,看着宇轩的眼睛:“你不走,我也不走。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吗,既然我是你的未婚妻,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你一起。”
宇轩哽咽着,心里的弦被拨动,好像有一只手伸进深渊,拉着他永不分开。
暴雨中,二人紧紧相拥。
“错的不是阿轩,而是我啊!”墨昆仰望着天花板,一声无力的长叹。
“如果我没有答应和第七局的交易,我们就不会卷入这场不属于我们的战争中,腾蛇和跃动也不会牺牲,说起来,我才是那个应当背负责任的人。”
时至今日,墨昆终于后悔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决定,却要他们为他承受痛苦,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木星儿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墨昆的手,安慰道:“别这么说,你只是替他做了一个必须会做的选择。”
她心知,如果当日前往第七局的是宇轩,他必然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况且如果没有你的计划,遭受重创的,就不止是那一条街区了,也许整个新川都会毁于一旦的。”
的确,假使不是墨昆将战场转移到中山别墅,恐怕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的,或许他不是英雄,可他确实拯救了新川。
“可跃动和腾蛇还是……”说着,墨昆眼中有些朦胧。
木星儿继续安慰道:“这是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救了所有人,他们是英雄,世人会记得他们的。”
“记得……又有什么用呢?”墨昆苦笑着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