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你回来!”柳歌和媚儿被一片大火包围着,周围有冰阻挡着火,可那些黑烟却从门的缝隙中挤进去,让她们痛苦无比。
“娘娘,别说话,娘娘咱们赶紧!”媚儿往后看着,屋子里还有半盆水,急急忙忙跑过去将床榻上的棉被撕开一个口子,将上面的锦缎扯了下来沾上了水,给柳歌和自己捂了口鼻。
二人缩在屋角里,看着那些黑烟冲进来飘荡在头顶,满眼的惊恐。耳边是火焰啃咬木柴的声音,是火焰同冰抗争的声音,是太子府里杀人抢劫的声音。
如同一场噩梦般,柳歌死死地掐住媚儿的胳膊,拼了命的不让自己昏过去。
如今她身处地狱,终于想起自己做的前尘往事,那些恶劣的事情,那些背叛哥哥也要嫁给太子李闲的事情……
眼泪从眼眶之中滑落,更多的却仍旧是恨,没有半分的悔改。
“秦笙,这辈子,我柳歌跟这个名字有仇,日后谁叫这个名字我便杀谁!拼尽我这一生也要杀尽天下所有名叫秦笙之人!”
秦笙站在大火之中的那片冰上,听着柳歌恶毒的话,嘴角缓缓上扬,“狗改不了吃屎,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她转身提了剑,朝着太子府外奔去!
越过高墙,躲过那些四下打杀抢掠的下人和贼子,秦笙来到了长乐街上。满眼的红,曾经繁华的长乐街一片死寂,尸山血海之中,无数人的面孔交叠在秦笙眼中。
她眼眶红肿,瞧着那些死去的人,脸上挤出一个诡异的笑。
“李闲,李闲。”满腹的恨,几生几世的怨,落在唇齿间,也就只剩下了这样一个名字。
什么恩恩怨怨,今日她要来一个了结!什么身世啊,什么爱恋啊,就让他们随着这一片血海流走。她要了结上半生,至于下半辈子,随缘罢了。
不远处的客栈外拴着一匹马,秦笙走过去,收了剑,翻身跃上马背,她穿了一身的淡绿,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空灵。即便被仇恨包裹,即便红了眼眶白了唇,她仍旧那么美,美的像一个小小仙子。
“咴儿咴儿!”
秦笙握紧缰绳,马鞭用力打在马屁股上,马儿用力嘶鸣一声,越过那尸山血海,一人一马,一白一绿,一个曼妙的影子朝着皇城奔去!
“秦笙!秦笙!”
步渊瞧见秦笙背影,他用力地叫着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决然地骑马跃过高高的城门坎,然后用力甩了手中的马鞭,将破烂的城门扇动着挡在自己和步渊的身后,一道鸿沟将二人隔绝了开,步渊怔住,立时红了眼眶。
“秦笙!”
他又叫了一声,然而那人头也不回地奔进了皇城里,高高的城墙之中。就像他们初时见到的那样,她头也不回地冲进那高高的腐朽的城墙里头。
“殿下不可啊!殿下!”灵辰拦着步渊,瞧着不远处已然闹开,被鲜血染红的高墙,瞧着那些硝烟和尸首,他喊道:“不可啊殿下!殿下,咱们来这是找轻舟的,咱们来这不是掺和他们梁国国事的,殿下,咱们回去吧!咱们快走吧!”
步渊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轻舟?”他道,“轻舟?”
“轻舟,她去了里面,你还要拦我么?”
灵辰脸色骤变,他满眼担忧,然而很快,他耷拉着耳朵,抬起头来,眼神里没有了担忧和迷茫,他坚定道:“殿下,走,咱们得走。轻舟……”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灵辰说起轻舟,眼圈瞬间就红了,“轻舟那个丫头是梁国人,她是楚家人,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轻舟……她会给殿下惹祸的。”
说完,灵辰蹲在地上,看着染湿了自己鞋子的红血,抬头绝望地瞅了一眼破败的宫门,突然间嚎啕大哭。
轻舟,轻舟,轻舟。
权力交替间,人命如草芥,刀剑无眼,轻舟入了宫城,没有谁能保她出来。
她可能会被人掐死,抢走身上的好衣衫,她也可能会被人刺死,被烧死,甚至被一些趁火打劫的淫贼污了清白……
“无论那丫头如何,殿下,灵辰不要你去。殿下,咱们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好不容易……”灵辰眼神空洞地说着,双手死命地抓着步渊的手臂。
“灵辰,我一定要去的。”然而步渊却只说了一句,他用力甩开灵辰的手,黑色的身影很快在宫门前一闪,也不见了。
“殿下!殿下!”灵辰撕心裂肺地追在步渊身后喊着,半晌他抬头看着满目疮痍的长乐街,咬了咬牙,追着步渊的身影往皇宫里去了。
皇宫里的夜,寒冷又喧嚣。
梁皇帝坐在正殿外,整整齐齐地穿了一身龙袍朝服,他望着被乌云遮起的月,眼神微微眯起。
宫妃相南阳被太监请了过来,瞧见这样不拘礼数又有些孤独的梁皇帝,心头就突然的疼了起来。
“陛下,外头太子打进来了。”南阳说着,望着很远很远的宫城外的一片血红,闻着空气中被风吹过来的淡淡的血腥味,眉头紧紧蹙起。
“你怕么?”梁皇帝没回话,抬头看着那片红,却笑了。
“不怕,南阳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情,这些自然不怕了。”南阳说着,眼神中已然一片绝望。
“朕的儿子里,其实桢儿最聪明,最像朕,可他母妃没有养好他,否则这皇位一定会是他的。闲儿性格敏感多疑,可他的心是最软的,适合割据一方当个逍遥王爷,听说他前几年喜欢一个红楼女子,现在想来,若是朕当时允诺给他,他不至于会像今日这般糊涂。”
梁皇帝说完,乌云渐散,正殿这里突然就白了起来。随着光明的到来,从正殿之中爆射出一个个的黑色影子,他们隐没在高高的宫墙之中,无人知道他们的归处。
“陛下,那是……”南阳惊诧道,她向来以为梁皇帝疯癫,不问朝政,却根本没想到对方竟为了避免有人逼宫动摇他的地位,养着这么多的死士。
“只要朕不撒手,没有哪个人可以抢走梁国江山龙座。”梁皇帝说着,转头柔和地看了看南阳,道,“你别怕。”
他的眸子又亮又暖,南阳心头一颤,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望着眼前的梁皇帝,突然生出了一种要陪着他永远被锁在牢笼里的感觉。
她为了自由,为了闯出这里,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然而却不成,今日却只是一个眼神,竟然动摇了她这么多年的梦想。
人心,真是一种复杂的东西。
“世人都道碧荷公主享尽万般宠爱,可是朕知道,碧荷一直没快乐过。从小到大碧荷被兴华宫中的其他孩子压着欺负,被捆在棉被里打,打的下了先生的学走路都站不稳。可碧荷是坐轿子的,每每坐着轿子被朕瞧见,她都想诉苦,可一次都没成功过。那孩子心软。”
“有好几次朕看见他们打碧荷,聪明的孩子们拿那种又细又长的针刺她耳后,刺她手指。她听着那些冷嘲热讽,听着她坐享宠爱的话,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偏偏她那时候最小,哭也是错的。”
“桢儿总说碧荷享福气,总说碧荷被人宠着。可他却不去看这阴谋黑暗的宫中,其实根本容不下任何一个单纯无辜的孩子。朕从碧荷几岁的时候就知道她活不久,朕儿女太多,一个儿子死了,女儿死了,根本不算什么,朕根本记不住他们谁是谁,母妃是谁,年岁几何。可她是飞鸟的孩子,是朕的小女儿。朕疼她,无所不用其极的宠着她,想留她在高墙之中陪着朕久一点。”
南阳听着,心头一点点变凉,她眼睛有些红,心疼早夭的碧荷公主,心疼被孤独吞噬了的梁皇帝。
南阳俯下身子坐在梁皇帝一旁,轻轻地抱住梁皇帝,希望自己能给他一点力量,“陛下,南阳会……”
她睫毛抖了抖,被自己这个想法震动了心魂,抱着孤寂的梁皇帝,望着远方逼宫的叫嚣和热火,她咬了咬牙,将自己的身子靠的梁皇帝更近了一些。
“南阳会陪着……会……”
她唇角汩汩流出血来,身子被人重重推倒在地,眼前是无月的天空,黑暗,无趣。
南阳浑身抽搐着,右手摸到腰间被捅出的血洞,瞧见手心里的血,先是惊恐,后是茫然,最后是苦笑。
“碧荷说过陪着朕的,”梁皇帝失神地望着手中握着的沾了血的匕首,将匕首扔在南阳一旁,“但朕可怜的小公主死了,飞鸟也死了,这天底下再没有人真心要陪着朕,南阳,你想过逃的吧?你宫里的太监说这一年你每天都想着怎么离开这里。朕给过你机会,给过你时间,朕每天都要人送东西给你,可你冥顽不灵,冷冰冰的,根本捂不热。一年了,南阳,朕倦了你,朕不想在你身上花费时间,今夜是个不平凡的夜,死在今夜,当不悔了。”
南阳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听着那些话,一字一句是诛心,她刚才还生出了要永远陪着他的可笑念头。
她真是傻啊……
“陛下知道么?刚才南阳有个可笑的念头,可笑……又疯狂的念头……”她口中呕出了血沫子,身体一点点变冷,“可是这可笑又疯狂的念头被陛下一剑给刺穿了……以往南阳总觉得陛下可怜又孤独,可是现在啊……南阳觉得……”
梁皇帝皱着眉头盯在浑身颤抖的南阳身上,慢慢揣测着相南阳的话,突然眼眶红了。
彷佛干涸了千年的土地重新有了清凉的泉水灌溉,梁皇帝迫切地用力将南阳抱起,用力攥着她的胳膊,用力问道:“你觉得如何?你刚才想如何?”
血液从身体里流失,带着全部用于求生的力量,南阳费力地望着梁皇帝焦急的眼神,咧开嘴却是冷笑,“南阳觉得陛下就是个疯子,是个用强权压人的贼子,陛下所经受的这一切的孤独,这一切的痛苦,都是活该……都是陛下自己做的孽……”
声音犹在耳边,南阳的身子却冷了,她满身是血躺在梁皇帝的怀中,明月又高悬,不可说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