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靠在神山客栈门前,看着眼前的一片大雪,听着云旗和李飞语的笑声,忽然想起了步渊。
那年他不被父皇喜爱,送去前梁做质子,皇宫当中谨慎无比,但仍旧是少年心性。她被李闲派人杀死,托生在楚相之女,楚不凡的身上。
雪中初遇,他说梁国的衣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哪比得上姜国的狐裘暖人。嘴上不饶人,手中动作却快,将灰狐裘披给了她。
她非要跟他对辩,说姜国国力弱,边关百姓都吃不上饭了,哪里懂得梁国的风情。口中骂他婆婆妈妈,心里却赞他模样好看。
冬日里明明什么都浑浊的很,连空气都凝滞,他眼里却闪动着星河。步渊不知道当时的她突然就愣了神,种下深情的种子。
“年方几何?”
“今年十五。”
“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不凡。”
“你叫什么名字?”
“下次告诉你。”
秦笙一边想一边笑,少年啊少年,也只有少年才拥有那么真挚又纯洁的情感。
她脸上的笑突然僵住,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个黑夜,她将步渊当成太子李闲,冰冷的匕首刺入对方胸口,那时她带着恨意道:“李闲,你欠我的,如今便还清了。”
那时步渊怔住,眼底全是震惊,他嘴角慢慢涌出血流,胸口一片冷,红血染红了白衣衫,红是刺目的红,白是惨白的白。
“我也觉得是我欠你……”他捂着伤口,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瞧着秦笙,声音里带着些无奈,“不知是不是我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让我遇到你。”
秦笙被他这话刺的生疼。那晚,刺骨的冷风“呼呼”的刮着,他的话被寒风撕扯的破碎。
“只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先来……”
“我来见你,告诉你我的名字。”鲜血顺着步渊的手指缝滴落在地上,雪花被寒风求来,落在他眉间。
“我姓步,名渊,字落尘,姜国六皇子,梁国质子。”他一字一顿说着,嘴角带着自嘲的笑。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做我的身边人,做我心尖上的人……”步渊笑着,笑容温暖又潇洒,然而却很无力。
“别碰她,巫月,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碰她……”
秦笙突然就泪流满面,她闯进那片厚雪当中,内心突然有一种极致的冲动,她要见到他,要见到步渊,她有许多话跟步渊讲,有好些事情要跟他一起分享。
她扑进大雪中,雪没过她的脚腕,秦笙觉得脚底一片冰冷,然而内心却是热的。
“笙儿,你做什么?笙儿!”李飞语跟在秦笙后面喊着,不知道秦笙要去哪里,她看着秦笙的腿陷进雪中,心疼无比。
秦笙没有回头,她伸出胳膊来跟李飞语挥了挥手,只是用力地挥了挥手。我要到该去的地方去了,秦笙心道,我早就该去那个地方的。在少年时,在那人做质子时,我早该放弃仇恨去到那个人的怀里。
“笙儿!这么大的雪,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李飞语在后面大喊着,喊一句,头就昏麻不已,云旗在李飞语身后扶着,看到秦笙挥来挥去的手道:“你别担心,她要到她应该去的地方去了。”
“秦笙!”
一个澄澈的声音从远方响起,步渊骑着白马穿了一身白衣而来,他远远停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秦笙眼眶温热,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大喊道:“你是谁?!我好像不认识你。”声音里全是哭腔。
“我姓步,名渊,字落尘,姜国六皇子,梁国质子。你不记得了吗?!”步渊笑着,一如当年少年模样。
“你这个笨蛋,你这么喊会雪崩的!”秦笙喜极而泣道。
“你这个负心汉,你不是说给楚家造大墓么?结果你胆子小怕我找到你,没给楚家建墓就跑了,真是没良心!”步渊仍旧喊道,眼圈却红了。
“我想去的,我想去的。”秦笙想到待她极好的楚相和董夫人,心酸道。这件事是她不对,她光想着躲步渊,只敢带柳城一个人走。
“别哭,我都给你办好了,他们不会怪你的。”步渊朝着秦笙缓缓走来,温柔道。
秦笙红着眼眶,忍耐不住,跑过去扑在步渊怀中又捶又打,“你怎么能这么好啊?!你凭什么这么好?!我对不起你。”
“我才对不起你,我要是不出生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被送走是不是?”步渊苦笑道,慢慢拍着秦笙颤抖的背脊。
秦笙被他气笑,“哦,你是变着法子骂我,哪有人可以控制自己不出生的?!你是说我怨怪你怪的狠了是不是?!”
“我哪里敢,疼你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怪你?”步渊柔声道,搂住秦笙,见对方犹自哭个不停,问道:“阿笙,你记不记得一句话,你曾经说过的。”
“你说,步渊这么好,嫁给他的人一定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真的很聪明啊,变着法儿的告诉我你喜欢我。”
“什么?”秦笙停住哭泣,思考着步渊说的那句话,突然伸出手来在步渊胸口一打,道:“好啊,你欺负我!”
“我说的不对么?你自己可是秦笙、碧荷、楚不凡、轻舟转了好几圈,早就够了三辈子,不是你能嫁我,你说谁能嫁我?!”步渊抓住秦笙手腕摇了摇道,眼神一片赤诚。
秦笙看着对方眼眸,慢慢趴在对方肩膀,闭上眼睛轻声道:“落尘,我们永远别分开了。”
“好。”
天空当中突然飘起了雪花,秦笙一身藕色站在雪中,抱着一身白衣的落尘,一如当年初遇模样。
十年后,姜国昔日小王爷府。
“你们是谁啊?!”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少年站在门口,他长得粉雕玉琢,虽然九岁,但胖嘟嘟地像个五六岁的娃娃。
陈钰挺着肚子瞧着他,嘿嘿一笑道:“步浪,你不记得姨娘了呀?姨娘可是偷偷跑出来特地见你的,快告诉姨娘,你母后哪里去了?”
“哦,姨娘来见步浪啊,为什么三句不离我母后?步浪最讨厌姨娘了,每次你一来,母后就专跟你喝酒,父皇见了生气,把气都撒在我身上了!不许你进来,你想见母后你去皇宫啊,来我府上干什么?!”步浪嘟着嘴怒道。
“姨娘你快走开,我们不欢迎你了。哥哥,快推她出去,但是不要伤她肚子。”步雅跑出来道,说完便躲在哥哥步浪身后。
“你们两个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听听你母后给你们起的什么破名儿,一个不浪,一个不雅,他们俩是真爱,你们俩全都是意外啊!快,咱们同仇敌忾地找你母后,姨娘帮你们灌她酒喝!”陈钰挑拨离间道。
步雅抬头看了看哥哥步浪,委屈问道:“哥哥,母后真的讨厌咱们啊?我没做什么错事啊!你去问问母后,是不是昨天我偷吃点心,母后生气了?!”
“母后才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一定是灵辰叔叔说母后坏话,母后生气了不喜欢咱们,走,咱们找灵辰叔叔理论去!”步浪说完,拉着步雅便走。
陈钰脸色一喜,心道小傻瓜,你们走了,我这就进门去留珠院瞧瞧,秦笙一定赖床不起。刚抬脚,便看见府门利落一关,将她孤零零地关在了门外。
“步浪你这个臭小子,你骗你姨娘居然!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陈钰气的咬牙切齿。
“气什么,我这不是出来了么?走,喝酒去!”秦笙一脸谨慎地拉过陈钰低声道,瞧见陈钰大着肚子,脸色骤变,道:“你信中可没说你又有了,你十年连生四个,要不要这么拼命啊,说好了,咱们一起混呢!要喝酒你自己去,我可不敢带你出去,万一磕着碰着,林然找上我,我可就惨了。我们家那位想着息事宁人,割地你们不要,我和你厮混他气大发了,可是要打仗的啊!”
陈钰面带苦涩,拉着就要回去的秦笙哭道:“哎呀,我都要闷死了,不喝就不喝,你赶紧给我想个法子,生了这一个,我可不想再要了。连生四个都是儿子,天天母妃母妃地叫着,叫的我头疼,偏偏都是小孩子不能打,等他们长大了,再烦我,我就揍他们!”
“你要揍谁啊?!这话要是被林然听到了,他可是要生大气。你忘了前几年你打老大,林然跟你闹那一场了么?你打哪不好非要打脸,林然就怕孩子被你打的破了相以后抬不起头呢!”李飞语嗔怪道,她比十年前更为稳重,在秦笙和陈钰这两个孩子心性的人面前,宛然是大姐。
“飞语姐姐,你还说呢,我们都不知道有多羡慕你。没有调皮捣鬼的在你身前晃悠,云旗又不用管国家大事,你俩天天如胶似漆,不像我们成天独守空房。”陈钰道。
“独守空房你生这么多孩子,我还羡慕你呢,有那么多乖儿子天天守着你,你家老大被你打了还甘愿跟在你后头,瞧瞧,给孩子吓的,快出来,姨娘给做主!”李飞语朝着躲在青砖墙后面的林照招了招手。
“飞语姨娘,笙儿姨娘,母妃。”林照皮肤微黑,长得略有些胖,他乖巧地跑过来牵住李飞语的手,一一见过,最后叫到陈钰时,声音微不可闻。
“林照,你怎么这么怕你母妃啊,你母妃性子急,但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上次打哭弟弟知道错没?”秦笙蹲下身子道。
“我……我……”林照抬头看了看陈钰,半晌扑进秦笙怀里,闷闷道:“那是弟弟找照儿练拳脚,我们学着母妃和父王的样子,弟弟力气小,他踹了我一脚把自己带倒了。”
“照儿乖,陈国和姜国那么远,你偷偷跟来,谁带你来的啊?”秦笙拍了拍林照后背,拿眼剜了陈钰一下,怨怪对方对孩子太过严厉。
陈钰吐了吐舌,也觉得自己下手有些狠,但是她小时候被亲兄弟欺负太狠了,看见自己的孩子出一点事,就怕他们觉得伤心觉得父母不公平,所以对谁都一样都很严厉。
“父王给我们请了一个练拳脚的师父,他带我来的,笙儿姨娘,你看他,就在那呢……”林照往后一指,秦笙怔住。
“阿钰,你说他的样子像谁啊?”良久,秦笙看着那个与柳城长得分外像的男子失神道。
陈钰走过去拉住林照的手,朝着那人点点头,半晌笑道:“要我说,他谁也不像。”
秦笙和陈钰相视一笑,半晌王府的门开了,几个人进了府门,大门在身后慢慢关紧,一府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