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苏蓁细眉微蹙,一下推开了小月递来樱桃的手,面上有些不满,“季家军归来如此盛大的场面,父皇设宴竟未让本宫参加?这是何意?”
小月张了张嘴,又有些哑然,她自然也猜不透皇帝的用意,但此时面对苏蓁,她也只好改口安慰道,“听闻此次宴会,陛下也只邀请了几位郡主参加罢了,陛下一向疼宠您,这种家宴想必是无需劳烦您赴宴的了。”
“郡主?”苏蓁眉头一挑,半晌,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心下竟无端有些燥意,迎头望着殿外的落日,不再作声了。
“陛下,季家军今日已班师回朝,民心所向,而南瑾方面的降书也将由骠骑大将军亲手奉上。”与此同时,东瑾帝苏浮华的身边,照顾了他几十年的老奴崔玮正搭着拂尘,躬身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苏浮华已年过五旬,身子却也仍然硬朗,一双锐利逼人的双目里依然能随时释放出令人不可逼视的寒意。
此时的他略微颔首,一时也让人辨不清喜怒,良久,他望着台下被他视为心腹的兵部尚书傅忠,沉着声,问了一句,“傅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傅忠为人圆滑世故,在朝中左右逢源,本也有与季家结交的意思,然而季南山过分愚忠,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常常让他吃了个闭门羹,仗着在朝中势大便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傅忠原本就怀恨在心,此番逮到一个好机会,他立刻迫不及待的起身拱了拱手道,“回禀陛下,臣……臣不敢言。”
苏浮华顿时眉头一皱:“有何不敢?”
“季将军率领数十万季将军数年来一直为我东瑾鞠躬尽瘁,这点臣自是佩服不已,但……”傅忠说到此,顿时换了一副面孔,仿若十分忧心和不忍似得,“怕就怕……功高震主啊!”
“哦?傅卿有何顾虑,不妨一同言明,朕恕你无罪便是。”苏浮华此时一双虎目顿时闪过了一丝疑虑,看着他的目光也就越发锐利了。
见此,傅忠知道机会来了,他心下暗喜,东瑾帝苏浮华什么都好,就是生性多疑,这自然与他当初弑兄夺位有关,而眼下他心中想必对季家早已有了顾虑,他何不再推波助澜一番?
想到此,他顿时低下了头,再次抱臂拱手,朗声道,“眼下人人都知季家军英明神武,有他们在,敌国便无人再敢来犯,今日班师回朝便是一众民心所向,对外,他们只知东瑾有季家军,却不知东瑾还有陛下九五之尊,臣只怕长此以往……民心有变呐!哪怕季家军并无二心,可他那几位儿子,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人物?待往后季南山百年归老,那……”
一口气说完这些,傅忠也不禁有些紧张,豆大的汗珠在他的后颈慢慢流下,此事若能成,便是让他除去了一个眼中钉,他也好趁机扶持他的人上位,但若是不成……
“民心有变……”苏浮华沉吟着这四个字,眼底此时竟然还是十分沉稳的笑意,让人根本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他都未曾再说出一句话,傅忠心下一凉,连忙跪下求饶,“臣该死,竟胡乱揣测季家对我东瑾的一片赤胆忠心,请陛下恕罪!”
“君无戏言,更何况傅卿只是为朕考虑周全罢了,何罪之有?”
闻言,傅忠顿时慢慢的松了口气,再次拱手,接着便默默的退到了一边,不再言语了。
苏浮华沉吟半晌,忽的对着身旁的崔玮说道,“今晚的家宴,长公主无需前来,将几位郡主请来,共迎季家军凯旋。”
“是,陛下。”崔玮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接着便倒着身子退去了。
是夜,太极宫歌舞升平。
“来来来,季家军果真神勇,臣敬季将军一杯!”傅忠满脸谄媚的笑,端起酒杯来递到季南山面前,大有不喝一杯不罢休的架势。
季南山方才打完一场胜仗,身上还带着伤,还未休息片刻便赶来皇宫复命,早已身心俱疲,眼下还要应付这个难缠的兵部尚书,但身处太极宫不好当面拂了皇帝的面子,只好也象征性的拿起了酒杯相敬,一句话也无。
傅忠又讨了个没脸,又不能发作,只好讪讪的回到了自个儿的席位上,低下了头敛去眼底的阴险毒辣之意,连握着酒杯的手都隐隐颤抖了起来,五指指节分明。
就在这时,首座龙椅之上的东瑾帝苏浮华虎目微眯,看向了季南山身边的三个儿子,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朗声笑,“南山啊,自朕登基以来,你季家军便替朕守卫了这片国土,至今,也有二十年了。”
季南山哪怕再不善交际,但对于苏浮华,他一向是敬重并忠心的,连忙起身抱拳道:“回禀陛下,此乃老臣分内之举,敌军不除,季家军便誓死捍卫我东瑾每一寸领土!”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在座的几位皇子也都十分受用,一旁的郡主们偷偷的打量着对面的季家儿郎,又联想到今夜自个儿的使命,脸上却是悄悄的红了。
苏浮华却面上不变,仍是那般让人猜不透心思的微笑,摩挲着酒盏边沿的纹路,半晌,才道,“好……好啊,季家军能有如此抱负,朕甚悦之啊。”
傅忠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又看了看对面几位千娇百媚的郡主,心下有所感,竟是低下头,偷偷的笑了笑。
季南山一时也摸不清首座的皇帝是何用意,只好躬身道,“谢陛下。”
“季卿领兵多年,此番又一句攻退南瑾,不知之后可有打算?”苏浮华冷不丁开口,眼里尽是算计之色。
季家三子季骏宇何等聪明的头脑,此时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猛然一抬头,那双深邃而清冽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了对座的傅忠,眼里流转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许是做贼心虚,傅忠丝毫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低下头轻咳了一声,与旁人顾左右而言他,仿佛若无其事。
人人都知道,季家三子季骏宇不光年少有为,骁勇善战,更是排兵布阵的好手,此等人才,自然是才智卓绝,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如意算盘。
闻言,季南山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才道,“禀陛下,季家军一生为国,自是以陛下旨意为重,暂无自个儿的打算。”
“听朕的旨意……好,好,朕是想,季卿年岁已长,若是再派季卿四处征战,倒是朕的不懂体恤了,而季家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好手,然而前些年来朕时长派你们去带兵出征,少了归家之时,朕此番思量,还是想请季卿与三位少将军略作休整,容后再议旁事。”苏浮华一番话说的至情至性,仿佛是真的在为他们的身子考虑似得。
“陛下的意思是……”季南山的神情不禁有些犹豫,他跟在这位天子身边多年,何尝不懂他的意思?但季家军连年征战,只为保家卫国,莫非这也造成了他的怀疑?
苏浮华眼神一凛,将杯中的酒盏猛地一饮而尽,沉吟了半晌,才道:“朕的意思是,不妨先修整几年,给季家添丁绵延子嗣,暂时将虎符交由朕来操持,如何?”
季南山一双鹰目微微一闭,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必是这几年的赫赫战功终于让上位者感到了不安,然而季家早已见惯了沙场残酷,若是一下子解甲归田,不知底下的将士们是否会答应。
“陛下旨意,老臣自当遵从,然而这绵延子嗣,是……”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收回兵符,苏浮华的心情一下子好转了起来,忽的朗声大笑,指着那边的三位郡主道:“来,见过季家军。”
几位郡主一向十分明了自己的责任,也就未曾推脱,十分大方的起身,朝着季南山及对面的季家儿郎欠了欠身,口中齐声:“见过季将军。”
季骏宇何等的聪颖,一下就看出了皇帝的意图,收回兵权并且赐婚,还都是郡主,岂不是抱着将季家军尽数收入囊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