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泽到苏家的时候，苏云染正在大厅跟典当行的李掌柜谈买卖。
这典当行的掌柜虽然姓李，但背后的老板却是姓顾。
顾恒泽这些年一直在外边念书，不知道顾家在恒城有什么产业，这李掌柜却是认识自家主子的。
顾恒泽一进门，李掌柜就起身拱手行礼：“大少爷。”
苏云染也跟着福身颔首：“顾少爷。”
她的语气轻柔，又是初见时那般落落大方的苏二小姐姿态，半点没有私下娇俏赖皮的模样，疏离又客套。
李掌柜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本账簿，顾恒泽拿起来一看，上面全是苏家各种东西的典当价格。
都是写的死当，苏云染没打算再赎回来。
想也知道，苏家这么大的家业，典当出去以后，只凭苏云染一个小姑娘，怎么有能力再赎回去？
“都登记完了？”
顾恒泽问，李掌柜摇头：“这只是房契和主屋的大件摆设，还有田地、字画、各类银制用具和瓷器没有估价。”
这些东西种类繁多，光是登记都要用一两天的时间，到时还要按照册子对应检查，等确认无误之后，再签字画押给银票。
钱货两讫，这些东西就再和苏家没什么关系了。
顾恒泽翻了翻，发现苏云染把主屋和苏家名下的大小宅院都当了，忍不住皱眉：“所有的房屋都当了，以后你们住哪里？”
就算把所有的下人都遣散，苏夫人和三个少爷加上苏云染，也有五个人，他们总是要找地方落脚的。
“总是有地方住的，这些就不用顾大少操心了。”
苏云染淡淡的说，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那一声‘顾大少’听得顾恒泽心头有点刺。
李掌柜做了这么多年典当买卖，早就是个人精，看出顾恒泽和苏云染有话要说，立刻开口：“典当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等苏二小姐清点好府上的东西我再来吧。”
“有劳李掌柜。”
苏云染颔首道谢，李掌柜拿了账簿匆匆离开。
苏云染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到主位坐下，抬眸看着顾恒泽：“家中生了变故，这会儿连口热水都没有，还请顾大少不要见怪。”
她说话老成，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十来岁，不再是当初那个有父兄疼爱的小姑娘。
顾恒泽有点心疼，像看见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乔灵一样。
如果他有一个妹妹，一定会像乔寒笙那样好好呵护，不让她受半点伤害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坐了很久顾恒泽才问出这句话，他感觉有点挫败。
他一直说喜欢乔灵，乔灵被抓到司令部大牢的时候，他却不在。
他和苏云染有着名义上的婚约，苏家遭遇变故的时候，他也不在。
需要他护着和他想护着的人，他都没有保护好。
苏云染垂眸，手里捏着绢帕轻轻揉弄着，这个问题，顾家的管家周泽来退婚的时候也问过。
“顾恒泽。”
苏云染叫了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顾恒泽愣了一下，苏云染掀眸，眼神清亮的看着他，像噙着一汪泉水，径直看进他心里去了。
“昨晚信物已经退还，婚书也已经烧了，今天你来这里是后悔了要重新结亲还是要看我的笑话？”
苏云染的声音很轻，故意问得很尖锐，顾恒泽没想到顾家竟然有人来还了信物毁了婚书，虽然他本来也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这会儿听见还是觉得有些愧疚。
至少，应该等她和她的家人都安顿好再提退婚的事的。
“对不起。”
顾恒泽道歉，他看上去很诚恳，绅士风度十足，是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成熟稳重，不与自己退了婚还爱耍小脾气的前未婚妻计较。
苏云染默默在心底叹气，这人呐，有时候其实也不能太好。
像这种时候，太好的人，很容易被当做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若是被她缠上，他肯定又会懊恼今日一时的心软吧。
“行啦，真觉得对不起，拿点钱赔偿我啊。”苏云染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又小声嘀咕：“我可一点都不想嫁给你这种心有所属的老男人。”
“……”
被当面说是‘老男人’的某人生生咽下一口老血，摸了摸兜，随身只带了十来个大洋，只能如实道：“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钱，回去拿了钱再给你送来。”
“随便找个人送来就成，不用再亲自跑一趟了，叫人误会就不好了。”苏云染故意瞪着眼睛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是你要叮嘱送钱的人，一定得把钱送到我手里，要是送到别人手里我可是不会认账的！”
她要钱要得特别坦然，一副财迷的模样，顾恒泽忍不住失笑：“有什么好误会的，我这么老长你这么多，就不能是你哥哥么？”
“我已经有三个哥哥了，再说……”谁会亲自己的哥哥？
苏云染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那个吻，耳根迅速染上绯红，顾恒泽不知道她怎么说到一半没了声音，正要追问，苏云染气恼的站起身：“好了，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我现在忙得很呢！”
“……”
这小丫头是被家变刺激得性情大变了么？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发脾气？
苏云染确实没有继续招待顾恒泽的心思，下了逐客令就自己跑到后院去忙了，顾恒泽回想了一下，见她刚刚脸上并没有悲戚颓丧，略微放下心来，起身离开，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和撑着伞踏雨而来的季峋撞了个正着。
“季大少。”
顾恒泽站在门边打招呼，苏家的门匾之前被打得掉下来，现在也没人管，就这么光秃秃的晾着。
季峋收了伞与顾恒泽对视，眼底含着浅笑：“顾大少不是已经和阿染退婚了吗？今日怎么又来了？”
季峋直接唤苏云染阿染，亲昵的很，顾恒泽不由得皱了皱眉，正要纠正季峋的叫法，却听见季峋略带嘲讽道：“顾大少出身高贵，如今苏家没落了，阿染自是配不上你，如此退了婚也好，免叫阿染入了顾家的高门受委屈。”
季峋这话里话外都在说顾恒泽是因为苏家没落了，不能给顾家带来好处才会退婚，字字都是在讽刺顾恒泽，又像是在维护苏云染。
话里的敌意太甚，顾恒泽忍不住冷了脸色：“我会退婚自有我的考量，并不是因为季大少所说，此事事关阿染的名声，还请季大少不要乱说。”
顾恒泽警告，季峋并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志在必得的笑起：“已经退了婚，顾大少就和阿染便没有关系了，顾大少是不是该客气的称她一声苏二小姐？”
“那季大少又有什么资格唤她阿染？”
顾恒泽反问，对季峋咄咄逼人的姿态有些反感，季峋抖了抖伞上的水，挺直背脊：“我唤她阿染，自是因为她不久就会嫁给我，做我季家的大少夫人！”
做季家的大少夫人？季家不是已经有大少夫人了吗？
这是顾恒泽的第一反应，紧接着他想到的是季峋的年纪，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季峋今年已经二十八了，足足大了苏云染一轮，苏云染怎么可能嫁给他这样的老男人？
顾恒泽不自觉默认了老男人这个称呼，并且觉得这个时候用在季峋身上相当贴切。
季峋看见顾恒泽如此惊讶，还以为他后悔了，不由得意，凑到顾恒泽耳边低语：“顾恒泽，你弃之如敝的人，我要了！”
这话说得好像顾恒泽丢了什么瑰宝被他捡了大便宜似的。
顾恒泽从来没有嫌弃苏云染的意思，相反，是苏云染一直嫌弃他年纪大了。
顾恒泽不觉得季峋能逃过那丫头的嫌弃，想来是季峋现在还不了解苏云染乖巧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思及此，顾恒泽也勾唇笑了笑：“是吗？看来我要先恭喜季大少了。”
“……”
这么轻易就得到顾恒泽的祝福，季峋反倒有点意外，他深深的看了顾恒泽一眼，拿着伞径直往里面走去。
顾恒泽盯着季峋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他有种莫名的自信，那个叫苏云染的小姑娘绝对不会嫁给季峋做季家的大少夫人。
……
乔灵特别喜欢乔寒笙拿回来的那盏花灯，好不容易盼到晚上，乔寒笙把那盏花灯点亮，乔灵便坐在桌边托腮看着那盏花灯，好像能从那灯里看出什么宝贝来。
乔寒笙一直在旁边跟乔灵说小时候的趣事，试图唤起乔灵的回忆，乔灵却全当耳旁风听了，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好不容易等到乔灵困了，乔寒笙准备吹灭花灯离开，乔灵却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晚上睡着了不安全，我把火吹灭，灯留在这里，明天你再起来看。”乔寒笙温声说，明知乔灵听不懂也还是用的商量语气。
乔灵还是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表情很纠结，半晌抬手指了指窗户，软软的说：“黑。”
乔灵只说了一个字，乔寒笙还是立刻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她怕外面太黑，那个总是翻窗来看她的人会找不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