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发财的秘方，这在恒城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一般人不知道苏家近年来的走向，恒城几个老狐狸却是都一清二楚的，毕竟恒城就这么大个地方，有点新鲜事顶多捂个半把月，就会被人摸得一清二楚。
但季峥才回恒城多久，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苏云染压下惊讶细细盘算，有点庆幸今日是她亲自来送东西，要是让她大哥来，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样的祸事。
季峥不着急，刚打过架，他从头到脚都透着愉悦，跟周贵互换了眼神，确定那批黄金是真的以后，周贵让人把箱子抬下去，连苏云染带来那几个人都一起收入营中。
屋里没了旁人，季峥身体放松，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抖了根烟叼在嘴里，像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警示意味十足：“苏二小姐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
他现在看着比带人直接到苏家崩人那天要好说话许多，但眸子阴沉沉的，黑幽不见底，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倒越发让人害怕。
“锦川阁的生意一直都是父兄在打理，阿染深居闺中，对此不甚了解，副将若是不信，可将我二哥和三哥叫来大营问话。”
苏云染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伏低脑袋回答。
她尚未长成，身量极小，跪伏在那里显得特别娇弱惹人怜，莫名让季峥想到半个来月不曾见到的乔灵。
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感受并不好，他戒得掉烟，却戒不掉乔灵。
还是想她。
想她皱着眉帮他换药，想她一脸严肃的让他好好躺着休养，想她敢怒不敢言的缩在他怀里娇娇软软的唤他一声二哥。
他中了她的毒，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忘记。
季峥晃神，片刻后掐断思绪看向苏云染：“苏二小姐可是九袋长老，不会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吧？”
他知道她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单纯娇弱，自然也不会生出半点怜惜之情。
苏云染咬牙暗骂了句老混蛋，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真诚：“副将有所不知，我若不是在苏家过不下去，也不会耍心眼儿去丐帮谋求庇佑。”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在苏家的作用顶破天也就是谋一门好婚事，苏叠胜哪里会把生意上的事说给她听？
见苏云染是打定了主意要打马虎眼儿，季峥也不把人逼急了，转而问：“苏志武和苏志文伤得重，听说苏老爷子想办法弄了点西药回来，这事长老不会也不知情吧？当初在锦川阁，本将可是听苏大少爷说苏长老神通广大，连很多医疗设备都能弄到呢。”
“……”
季峥故意揪着苏云染九袋长老的身份不放，听在苏云染耳中刺耳的紧。
知道今天不说点什么季峥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苏云染只能松口：“城西有个算命先生叫李半仙，他早些年帮一个洋人算过命，挺准的，后来那个洋人在外面开了医馆，一直和李半仙有联系，药是从他那里拿的。”
一个算命先生帮洋人算过命就可以偷偷买药？就这么简单？
季峥不大相信苏云染说的话，但能揪出个李半仙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季峥垂眸思索着，暂时没再为难苏云染。
“上方不是有药吗？副将怎么还……”苏云染壮着胆子打探，季峥猛地掀眸看向她，眼神像刀，一下子扎进她脆弱的伪装：“私下买卖药品是犯法的，长老难道不知情？”
“……”
律法这些年在恒城就是个摆设，有时候还没有一些世家大族的家法管用，苏云染怎么会去记那些东西？况且季峥这么无法无天的人突然讲起法来，不会觉得很惊悚吗？
苏云染腹诽，低垂着脑袋没有反驳。
周贵把黄金收入库中又回来，季峥没什么事要问苏云染了，给周贵递了个眼神，周贵立刻会意，以季峥还有军务在身为由，送苏云染离开。
从大营出来走了一段距离，苏云染松了口气，一直挺直的背脊也垮了下去。
周贵并不知道她还有第二张面孔，只记得那个时候在苏家大门口她害怕无措的样子，难免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安慰：“苏小姐不必害怕，副将只是看着有点凶，人其实很好的。”
“……”
他根本不是看着有点凶，是真的特别凶好吗！哪里看得出是个好人？
苏云染默默翻了个白眼，想到刚刚那个小丫头，心念微动，偏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周贵：“我刚刚看见有个小女孩儿叫副将爹爹，那是副将的女儿吗？”
“不是，只是副将顺手救回来的，孩子应该是太渴望父爱了，所以误把副将当成了自己父亲。”周贵认真解释。
这事季峥之前可是特别在蔚里强调过的，孩子不是他的，谁也不许拿孩子和他的关系打趣，不然仔细自己身上那层皮！
季峥之所以会强调这件事也是被乔灵骂怕了，他可不想再听见乔灵说他是大混蛋臭流氓。
“原来是这样啊。”
苏云染点点头，心底却一直在犯嘀咕，季峥是那种会路见不平随便救小女孩儿回家的人吗？而且她刚刚看这孩子，总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只是一面之缘，苏云染一时也想不明白，从西郊大营出来，礼貌的跟周贵道别，然后一个人往回走。
她没叫黄包车来，回去也只能自己走回去。
好在今天天气很好，西郊大营回城的路又是宽阔平坦的官道，除了走久了有点累，并不怎么磨脚。
久违的暖阳照在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苏云染忍不住眯了眯眼，许久以来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被移除了。
苏家没了，苏叠胜也只是苟延残喘着活不了几天了，苏志武、苏志耀重伤躺在床上没办法动弹，再也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了。
思及此，苏云染勾唇笑起，然而笑意还没来得及扩散，前方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和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苏云染立刻敛了笑靠路边站好，一辆黄包车迎面驶来，坐在车上的，是精心打扮过的季峋。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朱色的马褂，里面搭着同色长衫，马挂上用金丝绣着铜钱，颇有些贵气逼人，他戴着一顶黑色小圆帽，编成长辫的头发抹了头油，看上去油光瓦亮，辫尾攒了一颗莹润透白的玉珠，很是有话本子里贵公子的架势。
苏云染远远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并不想打招呼，黄包车却在路边停下，季峋黑面白底的厚底靴映入眼帘，浅淡的檀香涌入鼻尖，老成且油腻。
“阿染怎么只身一人在此？”
季峋温声问，目光钉在苏云染低下头露出来的那截白嫩脖颈上。
她太白了，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有种自带发光的错觉，让季峋移不开眼，有种想要伸手掐一掐、尝一尝的冲动。
一定很软很可口。
“家财都送到西郊大营充公，最后几个护院也被副将收入蔚里，便只有我一个人回去了。”
苏云染抬头软软的说，脖颈隐入衣领之下，季峋有点遗憾，很快又觉得没什么，一截脖颈哪有这张有表情变化的脸好看？
“现在正是踏青的好时候，之前阿染不是还说想要出去玩玩么？如今时辰尚早，不如我陪阿染一同出游？”
季峋提议，苏云染摇摇头推辞：“父兄如今伤重难愈，我还是早些回去看看，就不打扰大少雅兴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别人家里刚生了变故，应该也不会发出踏青的邀请。
季峋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个提议有些不妥，立刻点头道：“阿染说得有理，你只身一人回家不大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话伸手就想拉苏云染上车，苏云染立刻后退避开。
“男女有别，若是同乘一辆车被人看见，恐会惹人非议，对大少的名声有损，大少的心意阿染心领了。”
苏云染压着脾气推辞，胸口火气直窜，恨不得能撕碎这层伪装把季峋暴揍一顿。
老男人，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还敢打姑奶奶的主意！
苏云染这话已经客套到了极点，季峋却没有见好就收，反倒顺杆往上爬：“只要阿染不介意，我也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的。”
季峋是故意堵苏云染的话，在他看来，苏家已经没了，只要他不嫌弃苏云染，苏云染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大少，我很介意！”
苏云染的回答出乎季峋的意料，在他惊愕的目光下，苏云染继续道：“我年龄还小，以后还要嫁人的，恕我不能与大少同乘一辆车。”
听见苏云染说还要嫁人，季峋的脸色沉了下去，不过转瞬又转晴，他挺直背脊含笑看着苏云染：“阿染不必担心这个，若是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我自会对阿染负责。”
季峋很有自信，苏家现在落魄了，苏云染又刚被顾恒泽退婚，她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比嫁给自己更好的婚事了，听见这话应该感激涕零的跪下来才是。
然而苏云染面不改色，眼神发亮，一字一句道：“谢大少好意，但你太老了，我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