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苏家。
一个梳着两股辫，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小丫鬟急切的拍着房门，眼睛不时紧张的四处张望，嘴里念念有词：“二小姐，二小姐，您快回来吧，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要被夫人打死了！”
小丫头带了哭腔，声音发颤，害怕得不行，眼看要跪下去面朝西方磕头祈祷，房门终于拉开，一个秀丽的身影自屋里走出来。
这人穿着一件窄袖的斜襟短衣，下面则是到脚踝的同色长裙，纤腰上缀着一个绣金鱼的香囊，脚上的是桃面白底的绣花鞋，鞋头攒着一团粉色毛球，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小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沉着冷静，总是把死啊死的挂在嘴上，不吉利！”
女子捻着水蓝色的手绢戳了戳小丫鬟的额头，掩唇笑了笑。
粉面如霞，顾盼生辉，这娇嫩嫩的小姑娘，不是苏云染还能有谁？
她刚换了寻常装扮，脸上的灰一抹，白嫩光滑的肌肤便露了出来，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在西郊大营的假小子样？
一看见她，小桃两眼放光，就跟看到救世主似的，嚎了一声：“二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瞎说什么，你家二小姐我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时候离开过……”
苏云染话没说完，小桃拉着她就往前厅走，嘴里念念有词：“二小姐，快走，再晚一点老爷和夫人又要罚您了！”
习惯了小桃咋咋呼呼的样子，苏云染没当回事，淡淡道：“你怕什么，大哥刚从西郊大营回来，爹肯定要问他发生了什么，哪有时间管我？”
“二小姐，顾家来人退亲，人已经在屋里坐了一个时辰了！”
小桃急得跺脚，苏云染一愣，反应过来小桃刚刚说了什么，连忙撩起裙摆往大厅飞奔，心里不由得一通埋怨。
顾家那个大叔走的什么野路子？退亲这种事，怎么选在下午上门？这不是成心想害死她吗？
苏云染咬牙，没一会儿就把小桃远远地甩在后面。
离前厅还有一个转角的时候，苏云染停下，放下裙摆，简单整理了仪容，深吸两口气平复呼吸，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微笑才缓步走进大厅。
大厅里苏老爷子和苏夫人正在上首坐着，左边首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茶，茶没盖盖，只饮了一点，喝茶的人已不在，地上倒是多了两个木箱。
死老头，这就退完婚走了？
苏云染暗骂，走到大厅中央，裙摆一掀，直挺挺的跪下：“女儿有罪，请父亲和母亲责罚！”说完，她一头磕在地上。
“有罪？”苏夫人冷冷开口，垂眸睨着她，神态倨傲：“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罪？”
“女儿才疏学浅，姿容难看，未能得顾家大少爷青睐，导致爹娘蒙受退亲之辱，实在罪不可赦！”苏云染义正言辞的说，自己先给自己定了罪，显得特别乖巧。
“那顾家大少爷连看都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姿容难看了？”
苏夫人拔高声音问，一张脸拉得老长，苏云染抬头，面不改色：“女儿容貌不佳，坊间俱是有传言的，许是顾家大少爷派人打听过吧。”
放屁！
苏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拍桌：“苏云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
这门亲事是苏家千求万求才求着顾家答应的，苏志武和苏志耀都在家里养伤，苏志文又是个不成器的，苏家若是再不想办法找靠山，只怕就要被人骑到头顶欺负。
好不容易把顾老爷子说服了，谁曾想顾恒泽会不同意，竟然还亲自上门来退亲。
顾恒泽鲜少待在恒城，虽然知道他上了军校，但听见他二十六还没娶妻，苏夫人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本以为顾恒泽生得歪瓜裂枣很难看，哪成想他穿着西装上门，端的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就这么英俊潇洒的一个人，退起亲来也是彬彬有礼的，一口一个伯父伯母叫着，半点没说苏家家世配不上顾家，也没说苏云染是个庶女，不配给他做嫡妻，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小侄长令嫒太多，实在不能毁了令嫒的一生。
苏老爷子和苏夫人对顾恒泽是越看越满意，心道什么叫毁了啊，那死丫头若是这辈子不能嫁给你那才是叫毁了！
两人好言相劝让顾恒泽等一等，至少两人见上一面，再谈毁不毁的问题。
顾恒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想着一会儿见到人家小姑娘，一定要注意措辞，以免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哪知他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人家小姑娘根本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顾恒泽松了口气，终于不顾两人挽留离开。
他前脚刚走，苏云染后脚就回来了，苏老爷子和苏夫人憋的那一肚子火，正好找到了发泄口。
“女儿来了小日子，身体不舒服，所以才会来迟，请母亲息怒！”苏云染言辞恳切的说，再度俯身磕头，然而额头刚触到地面，余光就看见自家大哥苏志文一脚踏进大厅。
“爹、娘，是我带二妹妹出去的，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苏云染：“……”
大哥，不会说话你就不要说话！会害死人的！
谎言被戳破，罪加一等，苏夫人让人用藤条狠狠地抽了苏云染一顿，还要她明日亲自上顾家给顾恒泽斟茶认错！
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亲自上门去给一个刚退了自己婚的人斟茶认错，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苏云染暗笑，面上却是乖乖巧巧的答应：“是！”
撑着一身伤痛回到自己房间，苏云染趴在床上躺尸不动了，小桃帮她脱了衣服擦药，见她白嫩的背上全是交错的印记，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是顾家来人退的婚，二小姐又没说自己不想嫁，夫人怎么还罚得这样重？”小桃小声嘀咕，又心疼又忿忿不平。
“行了，他不来退亲，我也是要想办法搅和这门婚事的，这顿打也挨得不冤。”
苏云染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小桃把清清凉凉的药膏涂抹到伤处，担忧的问：“夫人明日还要小姐去找顾家大少爷赔礼道歉，小姐打算怎么应对？”
“当然要去呀。”
才挨了打，不去怎么能行？
小桃：“……”
总觉得自家小姐不像是会这么乖乖听话的人……
与此同时，季家大门外，顾恒泽端端正正离大门十来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精致的红木盒子。
他站了快半个时辰了，惹得季家的门房时不时探头看他一眼。
顾家和季家有世仇，这顾家大少爷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里站岗放哨了？
过了一会儿，季峋坐黄包车回来，远远地看见顾恒泽，也是有点奇怪，好奇的上前：“你是……顾恒泽？”
“是我。”
顾恒泽颔首，面上一派温和，没有表现出敌意。
他在外面见识的是不一样的天地，对季家和顾家这点世仇并没有老一辈那么深的执念。
“顾少爷是来找什么人么？”
季峋多问了一句，见顾恒泽也剪了寸头，穿着西装，和季峥一样打扮得不伦不类，心里涌起两分诡异的不爽来。
好像他现在抵触的、不满的东西，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剪掉头上那根辫子，换上西装马甲。
“听说大少爷请灵儿在府上暂住给大少夫人调理身子，我来找灵儿。”顾恒泽坦荡荡的说，季峋挑了下眉，从这亲昵的称呼看出顾恒泽对乔灵有意思，看这架势像是要跟季峥抢人。
仔细想来，在恒城还敢跟季峥作对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一个顾家了。
季峋对顾恒泽也没有敌意，把季峥的行踪告诉他：“老二带着灵儿去西郊大营了，他带回来的那些兵就驻扎在那里，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顾大少若是着急，可以直接去西郊大营找人。”
“不用，我不赶时间，可以等。”
顾恒泽淡淡的说，面上没有丝毫着急，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生出两分淡泊宁远的味道。
季峋立刻点头，从善如流道：“我还有事要忙，那你先等着吧。”
“嗯。”
顾恒泽微微颔首，不骄不躁继续站着。
季峋走进大门又回头看了顾恒泽一眼，让他更不爽的是，顾恒泽现在连站姿都和季峥很像。
见鬼！
季峋暗骂了一句走进大门消失不见。
顾恒泽微微垂眸，摩挲着手里那个红木盒子的雕花。
乔寒笙之前说过的那些问题，他回去仔细想过，他既然念了军校，学了军医，日后若是爆发战乱，他是肯定要听从调遣上战场的。
他很有可能会死，所以不能给乔灵一生一世的承诺。
但顾家财力雄厚，若是乔灵嫁给他，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顾家好歹还有人能看顾着她。
战势若是蔓延波及到恒城，顾家也是有能力给她安排退路的。
在这一点上，顾恒泽自认自己是比季峥有优势的。
所以季峥都有底气霸着乔灵不放，他又为什么要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