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在这儿还能盯着季峥一下，叶蔺奉抿唇没了声音，季峥把乔灵往床角挤了挤，长手长脚的躺在她身边。
乔灵清醒了一点，羞臊得厉害，师父还在这里，她怎么能和他躺一张床上？
“二哥，你怎么……”
乔灵想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话没说完就被季峥扣着后脑勺摁进怀里：“累了，睡觉！”
他这么强横霸蛮的人，连说累了也带着股子凶狠的味道。
乔灵被他摁着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趴在他怀里，半晌没听见师父的骂声，便放松下来。
沉默许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二哥，你别难过。”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因为感受到了他散发出来的那一缕悲伤，就不自觉的说了这句话。
别人只知道季家那位二少爷，是个狠起来连自己都砍的疯子，只有乔灵见过他示弱喊疼、悲伤难过的模样。
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流血会受伤，会疼会难过，也是需要别人安慰的。
哪怕这安慰并不能帮上他什么忙。
“嗯。”
季峥沉沉地应了一声，揉了揉乔灵的脑袋。
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红颜枯骨的结局。
不过是徒劳罢了。
这一夜季峥睡得不是很好，久违的梦到了兰香阁那些姑娘，她们擦着精致的妆容，穿着轻薄好看的衣裳，身姿妖娆的在灯火阑珊中揽客、嬉闹。
季峥虽然身处梦境，意识却很清醒，他细细打量着那些姑娘的容颜，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翎雀，正疑惑着，突然听见一声：“二郎小心！”
回头，翎雀高高举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正要刺下，季峥没有闪躲，目光下移，落在翎雀高高凸起的肚子上。
被他看见以后，翎雀十分慌张，突然掉转刀尖，划开自己的肚子，亲手剖出一个血淋淋的孩子递给季峥，嘴里哭求道：“二郎，为我报仇，杀了他！”
剖腹取子的画面太过血腥，季峥看着那孩子，喉头突然涌起血腥，耳边传来乔灵的声音：“二哥！”
她会被吓到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季峥猛地睁开眼睛，鲜血淋漓的梦境消散，只剩下白茫茫的床帐和乔灵关切的脸。
“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季峥惯性安慰，发现自己的喉咙疼痛沙哑得不像话，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二哥你先别说话，我去给你倒点水！”
乔灵说着去掰他的手，季峥这才发现自己睡梦中一直抓着乔灵不放，她的手腕已经青了，昨天摔了一跤手上擦破了皮，被他这么抓着得有多疼？
季峥一下子松了手，乔灵倒了杯水过来一点点喂给他喝。
水是温的，喝下去刚刚好，喉咙的疼痛得以缓解。
“还要再喝一点吗？”乔灵担心的问，季峥摇摇头，脑袋昏沉沉的，有点打不起精神，乔灵捏着杯子咬唇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他问，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大一些。
“二哥，你又在发烧了，这样下去就算以后伤好了你也会落下很严重的病根的，顾大哥是念的军校，应该不会害你的，找他帮忙给你看看好不好？”
季峥身上的伤太重，偏偏又不会好好躺着静养，反复发着高热并不是什么好事，乔灵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拖下去。
“不去！”
季峥一口回绝，他就是现在横尸在这里，也不会去让顾恒泽帮忙！
乔灵气闷，抿唇瞪着他，季峥不怕她瞪，还补了一句：“你也不许去！”
只要他在乔灵身边一天，只要他还在喘气儿，就不可能让乔灵低声下去的去求人！
乔灵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季峥还想再说话，叶蔺奉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走进来，隔着老远，季峥都能闻到碗里那药散发出来的难闻气息。
季峥甚至觉得这死老头是想趁机毒死他！
药是刚从炉子里倒出来的，走了一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叶蔺奉也不放凉一点，直接怼到季峥嘴边：“快喝！好好地大老爷们儿身体这么虚，睡一觉就伤了风寒，以后可怎么扛得住哟！”
叶蔺奉抓住一切机会怼季峥，一句体虚包含了很多隐含意味。
现在生着病，季峥想辩驳也没什么说服力，只深深的看了乔灵一眼。
乔灵为了不让叶蔺奉发现季峥身上的伤胆颤心惊的撒着谎，这会儿又被季峥气着，便顺着叶蔺奉的话道：“对呀，二哥，你的身体太差了，要多吃点补药补补。”
“……”
季峥接过药碗慢慢吹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东西，等爷好了，一定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身强体壮！
药是专门退烧祛热的，喝下去以后季峥出了一通汗，乔灵不让他的伤口再沾水，只要了热水帮他擦了擦身体。
不能劝他去找顾恒泽帮忙，乔灵只能特别严肃的要求季峥躺着休养两天。
见她绷着小脸，要是被拒绝铁定会哭出来的样子，季峥只能软着声答应。
季家二爷身上扛得住刀和枪子儿，就是扛不住自家小姑娘掉下来的泪珠子，谁让人家是他的心肝宝贝疙瘩肉呢！
季峥是答应好好休息了，但半点没闲着，不停地使唤乔灵，一会儿要剥瓜子吃，一会儿喊腰疼要按摩，最后还想说被窝太冷把人哄到床上，下人来敲门。
昨晚他踹了门还没修，下人一敲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敲门的人也没想到门会这么出其不意的打开，猝不及防对上季峥冷冰冰的视线，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二……二少爷，老爷夫人说有事要宣布，请二少爷去大厅一趟。”
“什么事？”
季峥懒洋洋的问，心底冷嘲：老东西，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天天还要上朝议事不成？
“老爷和夫人没具体说，二少爷去了就知道了。”
下人不敢多言，季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去！老子也不想知道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
下人为难了，若是请不去季峥，他没办法交代啊。
犹豫了一会儿，那人只能道出实情：“二少爷，大少爷之前不是说要抬个人进门吗，夫人给大少爷相中了苏家二小姐，想请二少爷去商讨一下聘礼的事。”
“季峋要娶亲，关我什么事？”
季峥头也不回，下人顿时苦了脸，哪能说不关事呢？
这些年季峋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一个兰香阁，现在外面都在疯传季峥拿着兰香阁的地契去乔家下聘，反倒被乔寒笙放狗撵了出来。
乔寒笙既然没收聘礼，那地契现在归谁？
苏家二小姐虽然是个庶出，但也是出身名门，季峋娶她不是做嫡妻，而是平妻已经是让人家受委屈了，聘礼再不出得重一点，苏家怎么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所以老爷子和老太婆的意思很明确，想让季峥把要回去的地契，再拿出来。
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吃下去再吐出来已经够让季峥觉得恶心了，现在他们竟然还想打这地契的主意，季峥都不知道该说这两个老东西老糊涂了，还是该说季峋胆子太大。
“二少爷，老爷和夫人都等着，求二少爷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那下人跪着磕头，不敢空手而归。
这一脑袋磕得实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乔灵一下子就心软了，正想帮忙求情，季峥翻身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人：“真想要活路？”
那人想也不想，用力点头，季峥勾唇笑起，抬手随意一指，指着桌上的茶壶道：“你现在把这壶茶一滴不洒的送去西郊大营，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可是老爷夫人那里……”
“那里就不用你管了，你听我的，我保你没事。”
季峥说得笃定，那人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起身进屋，拎着那壶茶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季峥鞠了一躬：“谢二少爷！”说完大步离开。
乔灵不懂季峥这么做是为什么，忍不住问：“二哥，那壶茶……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季峥重新躺下，在乔灵诧异的注视下露出一个狐狸一样的笑：“就是试试他听不听话。”
“你骗他？”
乔灵瞪大眼睛，有点气愤，季峥挑眉：“进了西郊大营，就是我的人，你觉得谁敢跑到我的军营去动他一根很毛？”
进军营是季峥给那个人的活路，做了季峥的兵，季峥保他没事，这也都是真的。
乔灵一时找不到错处，只讷讷道：“现在当兵很危险的，他的家人万一不同意怎么办？”
在季家当个护院只是偶尔可能受点打骂，当了兵以后会上战场，还有可能会死，一般人肯定不会愿意的。
“他不想死，你以为我手下那些人就想死么？”
季峥反问，语气不自觉带了冷意，乔灵被那冷意刺得胸口一疼，无措的解释：“二哥，对不起，我不……不是那个意思。”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乔灵说话，霸道得不容任何质疑，全然陌生，令人害怕。
她终是担心，担心哥哥和夜澜说的话会变成真的。
担心有一天她会发现，二哥真的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