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苏家。
乔寒笙帮苏志武换好了药，提着药箱往苏志耀的房间走。
绕过转角，一个小厮笑盈盈的迎上来，冲乔寒笙拱了拱手：“乔大夫帮二少换好药了？”
“嗯。”
乔寒笙站定，微微颔首。
今天他又换上了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长衫衣襟上绣着三两枝兰花，淡雅清新，一如他这个人。
小厮弯腰俯下身去：“老爷有话想跟乔大夫说，还请乔大夫随我往这边走。”
“三少的药还没换。”
乔寒笙提醒，小厮低垂着头，漫不经心的回答：“老爷说三少爷的手也就那样了，只要苏家还在，便是废了，那也碍不着什么事。”
苏志耀的手是被整个切掉的，虽然乔寒笙后来想办法给他接了一下，但效果并不理想，这几日那伤口更是溃烂发臭，痛苦不堪，不如直接切了来得痛快。
乔寒笙听出那小厮的言下之意，眸光微闪，不再多言，背着药箱和他一起去了苏老爷子的书房。
昨夜下了整夜的雨，今日天气也未曾放晴，天空黑沉沉的，乌云堆了一层又一层，压得人心里不舒服极了。
苏老爷子的书房位于苏家东南角，书房不单是一间厢房，而是一个独立小院，院子里种着一棵迎客松，树枝被精心修剪了形状，远远瞧着有点像一位拄着拐杖的仙翁。
到了小院门口小厮就立在旁边不动了，只冲乔寒笙抬了抬手：“乔大夫，里面请！”
乔寒笙提步走进去，到了书房门口，抬手敲了三下门。
“进！”
苏老爷子苍老浑厚的声音传出来，乔寒笙推门走进去。
书房里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昏暗，苏老爷子站在书桌后面，身形大半隐在阴影中，只有头上的白色纱布看上去特别显眼。
“苏老爷头上的伤可还好？”乔寒笙温声问着走过去。
苏老爷子铺开大张宣纸用木方压住，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只是一点小伤，不必在意。”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和昨日截然不同。
说完又冲乔寒笙招招手，亲昵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方云烟墨，寒笙过来帮我看看这墨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乔寒笙放下药箱走过去，动作自然的拿起研石帮他研磨。
这墨汁浓黑，研开之后有一股浅淡的梅香，不似劣质石墨那般难闻。
“味道挺好闻的。”
乔寒笙夸了一句，苏老爷子笑弯了眉，从一排毛笔里挑了最新的一支在手里转了转：“看来这次的东西没有买亏！”
说完沾了一笔墨汁，在纸上挥毫泼墨。
到了老爷子这个年纪的人，但凡家里有点闲钱，都爱附庸风雅，练练字品品茶。
苏老爷子这字练得有些架势，落笔之后便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乔寒笙看过一些书法大家的字，但说不上哪里好哪里不好，等苏老爷子停了笔，从善如流的夸奖：“苏老爷的字，写得越发气势磅礴了。”
字写得怎么样其实不重要，夸得有水平就够了。
苏老爷子笑起来，满意的放了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下巴微抬，意味深长的问：“寒笙觉得，我今日写的字，应不应景？”
雪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面楚歌’四个大字，应的什么景，旁人不知，乔寒笙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会儿苏老爷子问得直白，乔寒笙也不打马虎眼，淡淡道：“这四个字确实很好，但真要做到，恐怕并不容易。”
“哦？寒笙觉得何处欠妥？”
苏老爷子挑眉，有些浑浊的眼睛迸射出精光，似审视又似威胁。
乔寒笙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察觉苏老爷子释放出来的威压，沉声开口：“此次行事仓促，有诸多漏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只怕不能钉死他的罪名。”
“不能钉死又如何？两年前的事也是漏洞百出，寒笙不也是怒发冲冠，不顾事情真相如何，直接把人扭送到司令府去了吗？”
苏老爷子刻意提到了两年前的事，话里话外皆是试探。
乔寒笙呼吸微顿，许是想到两年前乔灵被欺负得惊恐尖叫的模样，又许是想到季峥当时狠戾阴冷的眼神。
“两年前，是我莽撞。”
乔寒笙垂眸，不再像两年前那样意气用事，内敛隐忍，是和季峥完全不同的低调沉稳，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头。
“莽撞？”苏老爷子重复着这两个字，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寒笙，你是个聪明人，但有的时候，也不是很聪明。”
乔寒笙面色淡淡，并不回答，保持着低头垂眸的样子，看似温和好说话，实则是无声的抵抗，并不赞同苏老爷子刚才所说。
苏老爷子这些年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见状眼尾下压，脸色沉了下去。
“两年前我也找你谈过，季峥就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这种人，记不住别人对他的好，只会睚眦必报，当初你若是答应和我们一起联手，趁早把他赶尽杀绝，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苏老爷子的语气不大好，想起两年前乔寒笙拒绝自己时正义凛然的样子，还是心有不平。
“两年前乔家医馆在恒城还没站住脚跟，我不答应，也是不得已。”乔寒笙温声解释。
两年前他羽翼未丰，若是和这群老狐狸一起谋事，若是事情败露，季峥回过神来秋后算账，这些老狐狸必然是要把他推出来顶罪。
乔寒笙自己无所谓，但他得为乔灵留条后路。
苏老爷子也知道他的顾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那后来你怎么又肯了呢？”
两年前他亲自捆了季峥去司令府，明面上的恶人可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乔寒笙眸底闪过阴鹜的冷意：“不管因为什么，他伤了我妹妹，我若是不那样做，对不起双亲在天之灵。”
两年前的事，乔寒笙没有参与合谋，但事情发生以后，他选择了顺水推舟。
一开始，他拒绝，因为担心这些老狐狸镇不住季峥，后来他助攻，是担心季峥走后，这些老狐狸拿他开刀。
他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为了乔灵，他不介意拿起屠刀，染上杀戮和血腥。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早就猜到乔寒笙会这样回答，拉开书桌下面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来。
那些银票面额全都是一百两的，粗略数一下，怎么也有七八万。
这个数字，够恒城一个普通家庭吃穿不愁好几年了。
“寒笙，还认得这些银票吗？”
苏老爷子问，把银票摆在明面上，乔寒笙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好像再多的钱摆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沓废纸。
没得到回答苏老爷子也不生气，抬手在那沓银票上敲了敲：“这两年医馆发展得很快，你这个人知恩图报，这些都是这两年你陆陆续续拿给我的分红，一共八万九千两白银。”
“没有苏家的帮助，乔家医馆发展不到这么快，这是我应该给的。”乔寒笙温声说，没有半点不满。
如果说季峥在苏老爷子这个老狐狸眼底是一头狼，那乔寒笙在他眼里就是一条驯养得很好的狗。
狼是要吃肉伤人的，狗呢？是忠诚护主的。
苏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你也知道没有苏家，乔家医馆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你乔寒笙在恒城，也没有这一席之地，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和我们早就是一伙的了，你觉得季峥知道这些以后会放过你和你妹妹吗？”
苏老爷子知道乔寒笙可能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捎带着加上了乔灵。
谁都知道，乔灵是乔寒笙的命。
谁掌握住了乔灵，就是在乔寒笙脖子上拴了根绳，想怎么使唤他都可以。
“从两年前捆了季峥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选好了以后要走的路，如今看来，是苏老爷根本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过吧！”
乔寒笙终于掀眸和苏老爷子对视，语气发冷，沉得厉害。
这一次算计季峥的事，这群老狐狸连通知都没有通知他一声。
如今出了事再来找他又算什么？
听出乔寒笙语气里的怒意，苏老爷子并不觉得生气，反倒饶有兴致的勾唇：“季峥一回来就大肆宣告要做你乔大少爷的妹夫，他如今做了副将，也算是衣锦还乡，寒笙难道没有一点心动？”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们一直在怀疑乔寒笙，所以整个计划直接把乔寒笙排除在外，只等现在把坑挖好了，摁着乔寒笙的脑袋让他选，是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活埋了季峥，还是带着亲妹妹一起跳下坑给季峥陪葬！
“苏老爷，如果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大可不必找我来说这样一通废话，你们连季峥都能弄死，还会怕一个微不足道的乔家医馆吗？”
乔寒笙是真的动了怒，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刚跨出书房的门就看见院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粗布短打，满脸惊慌，不是阿山还能是谁？
乔寒笙心头一紧，听见阿山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少爷，不好了，有人来医馆闹事，要拉小姐去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