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人,最怕的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跟错了人,最后白白丢了命不说,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峥今天这一出,不说别的,也算是践行了他自己的诺言。
王志高再怂,进了西郊大营,就是季峥的兵,他生前受了折辱,死得惨烈,季峥替他报仇,给他一个公道。
就冲这一点,便是光头手下这些混混,都得对季峥说一个‘服’字。
但他们服的是季峥,不是别人,若是过几个月,季峥被调到别的地方,亦或者他们被派到别处又该怎么办呢?
谁知道其他将帅是肥是胖又是个什么德行?
孟五这个问题很现实,却也暗示有了归服的念头。
光头因为自己手下的人先惹了祸,不等季峥开口主动表态:“二少今日所举我李大山实在佩服,兄弟几个落在你手上,本没有跟你谈条件的资格,按理当唯你马首是瞻,但这位孟五兄弟所言也的确是个问题,若是二少能给我们一个准话……”
光头的声音刻意拉长,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季峥。
季峥站得笔直,肩背挺阔,微微掀眸,目光坚定冷毅:“你们是我收进虎狼营的人,除非我死,不管什么时候,你们都是我季峥的兵!”
这话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都说祸害遗千年,季峥这个祸害怎么也得活个百八十岁才像话吧。
“李大山拜见副将!从今日起,我生是副将的兵,死是副将的鬼!”光头率先跪下,高声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手下那几个人互相看看,也跟着跪下:“我们和大哥一样,以后生是副将的兵,死是副将的鬼!”
最棘手的几次刺头都服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人都收服了,季峥让瘦猴先带他们去洗澡换衣服,再喝点姜汤驱寒。
大营空下来,只剩下外面呼啸的风声和雨声,季峥放松肩背,微微皱眉按住后腰,折腾了大半夜,伤口有点疼。
“副将……”张旭宰了人回来,见季峥如此,不由得压低声音关心:“伤口崩裂了?先洗个热水澡,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没事!”季峥拒绝,咬了咬牙,压住那熬人的疼:“苏家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苏老爷子借机把顾家那位大少爷留下,多半是要趁乱去搭上线买药。”
“继续盯着!”
季峥冷声说,语气发狠,像要把苏老爷子那把老骨头拆下来嚼吧嚼吧吃了。
张旭点点头,见季峥面色虽然平静,额头已痛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小声嘀咕:“副将,你这苦肉计也用得太逼真了吧,那伤口再拖几天,恐怕会落下病根儿。”
做了这么些年的兵,张旭知道落下病根儿以后有多痛苦。
季峥横了他一眼没吭声,张旭不由得来了劲儿,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看夫人挺单纯的,你用一点药把伤势控制着,她应该也不会发现你在骗她……”
“我什么时候骗过她?”
季峥突然开口打断张旭的话,他的声音很冷,表情严肃,像是被人戳了逆鳞,看起来有点吓人。
但张旭和他关系不错,这会儿又是真心为他好,没有被吓到,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以后凑近季峥:“卫生队虽然还没到,但以副将和苏医生的关系,让瘦猴跑一趟,这药说不定都已经拿到手了。”
“你觉得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季峥的眼神更冷,对着张旭一通死亡凝视。
张旭想到季峥对乔灵的偏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求生欲特别强的开口:“副将和苏医生是特别纯洁的战友关系!”
季峥给了他一记眼刀子,无声的警告:你丫知道就好!
不想让张旭乱说话,季峥多解释了一句:“我这伤是因为私人恩怨伤的,不能占用军用药品,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
张旭绷直身体应下,心底不住嘀咕,副将你可是立了军令状被遣派回恒城的,在恒城受的所有伤都算公伤,怎么就不能占用军用药品了?
而且那天晚上乌漆抹黑的,我就在你身边都没看到开枪的人是圆是扁,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是私人恩怨?你看清打伤你那个人到底是谁了吗?
季峥看出张旭心里还在犯嘀咕,横了张旭一眼,张旭立刻掐断思绪立正站好,季峥抬手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跟我回季家!”
“是!”
季峥拍得随意,张旭胸腔骨却是一疼,压下咳嗽绷直身体跟在季峥身后。
外面风雨没停,季峥和张旭没撑伞,直接骑马冒雨回了季家。
吹了一路的风,饶是体格强悍如张旭,翻身下马的时候也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鬼,去年我冒雨带兵急行两天两夜屁事都没有,今天不会感冒了吧?”张旭嘀咕,牵着马去敲门。
季家门房早就睡了,门口只留了两盏飘摇的灯笼,张旭敲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门房没看清来人,被人从温暖的被窝吵起来,气得不行,张口就骂:“大半夜的不睡觉,叫门投胎啊!”
“你想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季峥硬邦邦的开口,声音有点哑,门房借着油灯光亮认出他,吓得脸色一变,舌头打结:“二……二少爷,您怎么现在才回来?”说完看见季峥浑身湿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大冷天淋了雨,铁打的身子怕是也受不住吧!
门房连忙后退让季峥和张旭进门,嘴上不停道:“下这么大的雨,二少爷就算找不到借住的地方,怎么也不借把伞挡一挡,淋成这样可怎么成?您先回屋,我这就让厨房烧热水过来。”
季峥没理会,脚下步子不停,带着张旭径直往前走,留下两串湿哒哒的脚印。
门房提着油灯跟在后面,不经意看见一个脚印里面隐隐有血迹,差点把手里的灯甩出去,失声惊叫:“二……二少爷,您受伤了?”
季峥停下,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门房:“不是我的血,就是心情不好,崩了个人。”
“……”
一般人心情不好喜欢喝酒,再不济摔摔东西,二少爷您这直接崩人好像不大好吧?
门房有点惴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二少您现在的心情好了吗?”要是没好,不会还要崩人吧?
季峥似乎觉得这问题问得有点意思,唇角微勾,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意味深长道:“还行,不过我心情好的时候,也有崩人取乐的癖好。”
“……”
门房两腿发软,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张旭想跟季峥一起回房间,被季峥赶去先把自己收拾干净,门房白着脸把厨房的人叫起来给烧热水熬姜汤。
热水很快送来,下人退出房间,季峥锁了门脱下衣服,伤口早就崩裂,血染红了绷带,又被雨水冲散,季峥拆开绷带看了一眼,伤口被雨水泡得有点发白了。
若是乔灵在这里,一定会绷着小脸教训他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啧,才几个时辰不见,有点想他的小姑娘了。
季峥想着乔灵分散着注意力,咬牙坐进木桶。
热水微烫,将冰冷的身体浸泡带来舒适的暖意,浸到伤口的时候,却成了痛苦的折磨。
“唔!”
季峥闷哼一声,一口气沉到底,身体完全被热水浸泡,他轻轻松了口气,看见水里有淡淡的血迹晕染开来。
这次这个亏,吃得有点大。
季峥泡了会儿澡,等身体完全暖和了,便清洗了身体起来,自己重新包扎好伤口换了干净衣服。
刚换上衣服,张旭端着一碗姜汤敲门进来,见他换了一件单薄的短打,季峥微微皱眉,从自己衣柜里拿了一件棉袄给他。
袄子是米白色的,料子极好,上面用银丝绣着暗纹,透着低调奢华四个大字,一看就是贵少爷穿的,和张旭大老粗的气质格格不入。
“副将,这么好的衣服给我穿不合适吧?我身体好,不怕冷,用不着这个。”
“让你穿你就穿着!”
季峥把衣服塞给他,接过姜汤一口喝完。
生姜的辣味从喉咙蔓延到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季峥的眉头舒展开来,放了碗沉声道:“今天在锦川阁的事,你再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从苏二小姐带我们过去吃饭说起还是从王志高出事的时候说?”
提起苏云染,季峥挑了下眉,又想起苏志文今天在锦川阁说那句话,不由多问了一句:“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只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但离了夫人,她就让人捉摸不透了。”
张旭如实说,今天苏云染前后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十六岁的小姑娘。
这个判断和季峥一致,季峥点了点头,张旭想起王志高出事前还有一件事,不由开口:“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意外。”
“什么?”
“那天在大门口来找夫人哭诉的小孩儿,自称是恒城丐帮的五袋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