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一条窄巷内，有一个相当不起眼的烧饼铺子。
铺子的大小和芦花的面馆差不多，明明这周围没什么往来的人，巷子外面却停着七八辆黄包车，旁边还蹲守着七八个蓬头盖面的乞丐。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七八个乞丐，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冷的天，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露出来的胳膊腿都是脏污不堪的，但那脏污之下，是紧绷绷硬邦邦的肌肉。
苏云染带着季峥和张旭一踏进这里，这些个乞丐和黄包车夫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季峥和张旭身上。
那目光是戒备的、审视的，甚至还带了两分危险的侵略。
季峥和张旭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这个帮主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有实力，至少这些个车夫和乞丐都是练家子，比光头和苏家那些护院要强多了。
如果能把这些人都收进蔚里……
季峥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点心痒痒，自从当了这个副将，他眼里就只剩下两种人：适合当兵的人和不适合当兵的。
“你们先在巷口等一下，我先进去说一声，一会儿叫你们进来。”苏云染低声说，季峥往巷子里看了一眼，里面光线有点暗，是个死巷。
“去吧。”
季峥爽快地说，撞了下张旭的胳膊，和他一左一右靠在巷子口。
天沉了一上午始终没有放晴，但雨也没怎么下，就是空气湿冷得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苏云染穿着那身精致的海棠色春裙踏进巷子，像误入迷雾的小兔子，马上就会被迷雾吞噬。
季峥和张旭没有看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守在外面的车夫和乞丐。
“你能打几个？”
季峥抬着下巴问，声音不高不低，足够张旭听见，也足够在场的其他人听见。
有那么一点挑衅的意味。
那些人的眸光亮了一些，从脏乱的头发下面投射出来，像暗夜里守着猎物的狼群。
季峥的舌尖在口腔里舔了一圈，隐隐有点兴奋，比起和恒城这些老狐狸玩什么虚虚实实的把戏，他更喜欢和眼前这些人拳头对拳头的打上一架。
赢了，入他的军营做他手下的兵，输了，和他拜把子认个兄弟，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一起抗敌。
张旭知道季峥在想什么，唇角勾起笑，也没有放低声音，懒洋洋反问：“副将是问一个一个上，还是他们一起上打我一个？”
“都问！”
“一个一个上的话，估计得半个时辰才能打完，全部一起的话，一刻钟就够了！”张旭从容的回答，和季峥待久了，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痞笑，透着股子欠打的劲儿。
已经有一两个黄包车夫站起来了，季峥却还没有收敛的意思，继续追问：“你是说你被揍扁，还是你团灭他们？”
“当然是，团灭！”
张旭自信的说，觉得差了点什么。
对了，以往副将带他出来吹牛皮，都是要带一盒烟的。
一人嘴上叼着一根，边说这种话边吞云吐雾，恐怕早就激得这些人冲上来狠命群殴了。
想到这里，张旭就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夫人真厉害，把副将吃得死死的！
正想着，鼻尖飘来一阵好闻的煎饼果子香味儿，味道很正宗，张旭咽了咽口水，扭头，苏云染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果子站在巷口，表情淡淡道：“你们自己进去吧，我得回家了。”
“有劳！”
季峥简短的吐出这两个字算是道谢，苏云染翻了个白眼吃着果子提步就走，走出两步回头看见季峥和张旭一前一后走进暗巷，不由问了一句：“喂，你们不担心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吗？”
“长老自己带的路，要跟谁说，是长老的事，本帅管不着。”
季峥头也没回的说，言下之意是她帮忙带的路，要是捅到苏老爷子面前，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苏云染皱了皱鼻子，暗骂了句混蛋，提步要走，又被季峥叫住。
回头，季峥已经站在了铺子门口，张旭站在他后面，挡住他大半身形，苏云染只看见他抬起了强健有力的手准备敲门。
他偏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似笑非笑的和她对视，和乔寒笙说了一样的话。
“苏二小姐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丐帮的九袋长老了，本事非常人可及，我家小灵儿心思单纯，看谁都像是好人，苏二小姐以后记得离她远点。”
说完，他抬手叩门，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他和张旭的身影消失在暗巷中。
苏云染拿着煎饼站在原地，仅有的一点胃口被搅和了，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看上去难道就这么不像是个好人么？
那他们呢？
一个二个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这边季峥和张旭进了铺子，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然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铺子里面的空间果然和芦花的面馆大小差不多，但在他们进来之前，地上的机关就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地道。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站在地道外面，神情严肃的对两人道：“帮主说了，只能有一个人进去！”
规矩还挺大。
但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守人家的规矩。
不用给张旭递眼色，张旭就绷紧身体站在门口守着不再往前。
季峥走到小孩儿面前，大大方方举起手：“你们帮主是不是说过还要搜身？”
“我们帮主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小孩儿说着，上前仔仔细细搜季峥的身，把他腰上别的那把枪，和之前从小白身上搜下来的那把匕首都丢给张旭。
“好了，跟我来吧。”
小孩儿拎着一盏油灯率先往下走，季峥慢悠悠的跟着下去。
地道挖得不算很深，也就三米左右，走下最后一步台阶，头顶的地砖便地洞合拢了。
听见动静，季峥下意识的看了看脚下，想知道机关在哪儿。
“副将不用看了，你找不到机关的。”
一个冷幽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季峥再度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刚刚还以为这丐帮帮主是个蓬头盖面、满脸大胡子的莽汉，再不济怎么也该是个男人，谁曾想，在这里等着他的，是一个穿着大棉袄，风韵犹存的少妇。
下面的空间原本是很大的，因为堆放了太多东西，显得有点逼仄。
闻着味道，像是囤积的粮食。
女人年轻时应该生得很是秀丽漂亮，但这会儿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从左眉到右下巴还有一条贯穿整张脸的伤疤，看疤口齐整的样子，应该是被人用刀砍伤的。
伤是陈年旧伤，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和她这张脸完全融为一体，多了股子悍然的泼辣劲儿，此时她豪放的坐在桌子上，嘴里叼着一杆烟枪，正表情寡淡的看着季峥。
在恒城这么多年，季峥也算是把黑道白道的人都招惹过，还从来不知道，恒城竟然还有这样一号人。
“我一会儿猪肉脯还要开门做生意，副将有什么事，麻烦快点说。”女人催促，只怕把‘老娘很忙，别烦老娘’这句话写在脸上。
季峥也是爽快人，闻言直接开门见山：“昨天锦川阁出了两条命案，我想问帮主帮内可有人看见凶手长什么样。”
“今天一早我就听说有人抬着棺材去了季家，现在副将都被麻烦缠上了，还有心思来找那无关紧要的凶手？”
女人吐出一口青烟，红润微薄的唇勾起细长的弧度，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死的是我的人，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却是要还他一个公道的。”
季峥坦荡荡的说，一点没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是可笑的没有必要的。
女人唇上的弧度微敛，低头把烟枪放在桌沿敲了敲，兀自思索考量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掀眸，眸光晶亮的看着季峥。
“副将要从我这里打探消息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丐帮能在恒城这么久，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你要问的事，在恒城是个秘密，副将得用自己身上足以等价的秘密来换！”
“如何才算等价？”
季峥问，女人猛嘬了口烟，弯眸笑起，一时像极了历画中走出来的女人，理直气壮的回答：“既然是跟我交换，自然由我估价！”
季峥终于明白苏云染身上那股子狡黠中又带点小坏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了。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和苏云染长得实在太不像，季峥都要怀疑这个女人和苏云染其实是母女关系。
“好！我跟你换。”
季峥毫不犹豫的答应，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提着灯的小孩儿，小孩儿温声道：“启禀帮主，他后腰上有一处枪伤。”
季峥多看了那小孩儿一眼，就这么隔着衣服搜了一下身，这小孩儿竟然就知道他身上中了枪伤，看来这丐帮还真是卧虎藏龙呢。
女人狐狸一样的笑起，脸上那道伤疤竟然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容貌，给人一种风华绝代的错觉。
“副将既然答应要和我交换秘密，不如就用这个交换吧，副将这伤，是被什么人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