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峥今儿穿着的是一身青灰色长衫,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的黑面白底布鞋,分明是传统老派的打扮,生生被他大刀阔斧的步子染上两分冷锐凌厉。
狗头军师在看见他的瞬间便敛了笑退回到赵德山身边。
上次在司令部喝完酒,现在一看见季峥,他就觉得脸疼胃也疼。
季峥走得快,没几步就到了乔灵面前,也不管赵德山如何,径直把乔灵从地上拉起来,捞进自己怀里,沉声低喃:“二哥来了,没事了!”
他的胸膛极宽厚,瞬间将乔灵整个人包裹在其中,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强悍的温暖。
以前乔灵会有点害怕他身上那股子霸道,这会儿却只觉得安心,不自觉往季峥怀里缩了缩。
季峥抓住她的手,见她脸色发白,触手也是一片冰凉,眸底卷起黑沉沉的风暴。
“打盆热水来!”
季峥命令,阁里的伙计犹豫着探头,见赵德山没有反对的意思,拔腿跑去后厨,迅速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季峥让乔灵坐下,自己则蹲在乔灵面前,用热帕子帮她擦手。
这么多人看着,旁边还有两具尸体,季峥能视若罔闻,乔灵却做不到,她回过神来,顿觉脸红心跳,想缩回手,被季峥扣住手腕,沉沉的问:“手怎么伤的?”
他问的是她手上那一圈牙印。
虽然没有被咬破皮,过了这么一会儿,那几个牙印开始发青,看着也十分骇人。
乔灵摇摇头表示没事,又想起水仙,眼眶有些发红,闷闷道:“二哥,我刚刚做错事了。”
我害死了一个人。
乔灵没把后面一句话说出来,她兀自把水仙的死背负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手上染了罪孽和血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季峥。
她这样子可怜又无助,季峥看得胸口一疼,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怕什么,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也有二哥帮你撑着!”
乔灵的鼻子在他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发酸,肩膀被他抱得紧紧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旁边看着两人亲亲我我的赵德山终于坐不住了,开口吸引季峥的注意力:“副将,刚刚发生了两起命案,乔小姐现在是其中一起命案的首要嫌疑人,按照司法规定,我想请乔小姐回司令部谈谈,张蔚长却拿出手榴弹威胁,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妨碍公务!”
赵德山这会儿的语气和之前面对季峥的谄媚截然不同,他的语气里,莫名多了一丝硬气。
季峥揽着乔灵,连余光都没给赵德山一点,轻轻拍着乔灵的背帮她平复情绪。
“既然发生了命案,请仵作现场验尸应该是最基本的司法规定,司令部要是没有仵作,我不介意给赵司令找一个!”
赵德山要讲规矩,季峥就跟他好好讲讲!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赵德山没办法反驳,狗头军师连忙让人去找仵作过来。
季峥看了倒在地上的水仙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盖着白布的担架,明知故问:“这两起命案死的都是什么人?”
赵德山不直接回答季峥的话,只命令道:“把尸体抬过来给副将过目!”
狗头军师让人把两具尸体都抬过来,水仙是中毒死的,眼角、鼻子、嘴角和耳朵都有血迹,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七窍流血,尸体僵了,保持着刚刚抽搐蜷缩的姿势,眼睛瞪得很大,瞳孔上似乎还映着乔灵被吓得怔傻的脸。
军师把白布掀开,王志高血糊糊的尸体显露出来。
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一张脸惨白发灰,脑袋折断歪着抵在自己肩膀上,隐约可以看见他颈后的一小截颈骨断茬。
“副将应该还记得,这是我们家表少爷。”
军师觑着王志高淡淡的说,季峥按着乔灵不让她回头再看这样血腥的画面,眉梢轻扬,并不接军师的话,下巴微抬看向水仙:“这个呢?”
“这个女人是锦川阁的水仙姑娘,她是表少爷出事时候的目击证人,方才司令正在审问她案发经过,她喝了一杯乔小姐倒的茶,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死了。”
军师特别强调了乔灵倒的那杯茶,乔灵在他怀里轻轻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水仙毒发惨死的过程。
季峥抬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偏头看向张旭:“倒的哪壶茶?问清楚这里哪个跑堂负责添茶递水了吗?”
季峥问得自然,浑然不把赵德山放在眼里,赵德山黑着脸坐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对季峥的忽视很是不满。
狗头军师见状连忙提醒:“副将,此案现在是由我们司令负责。”
“死者是赵司令的亲表侄,按照司法规定,赵司令应当避嫌,本案现在由本帅接管,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季峥长腿一勾,勾了一条长凳过来,拥着乔灵坐下,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
狗头军师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无奈的看向赵德山,赵德山自然也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季峥撕破脸皮的,微微收敛了脸上的不悦,平静开口:“副将说得有理,此案我确实应该避嫌,那我现在以死者长辈的身份,请副将查明真相,还我侄儿志高一个公道应该合情合理吧?”
“自然!”
季峥爽快回答,接过这个案子的审查权。
张旭把手榴弹收起来塞回腰间,径直走到旁边那桌,把乔灵刚刚倒的那壶茶拎到水仙身边,又走到锦川阁那些伙计面前,目光犀锐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天接触过那壶茶的人,站出来!”
张旭沉声命令,众人左右看看,脸上俱是惊慌害怕,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张旭耐心等着也不催促,过了一会儿,忽的出手,把站在左边第二排的一个人揪出来。
那人长得很胖,脸上堆着肉,下巴和脖子几乎连在一起,肚子鼓胀如球,一直躲在人堆后面,竟然一点也不显眼。
被张旭揪出来以后,那人吓得不轻,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哆哆嗦嗦开口:“官……官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张旭没为难他,松开他以后还帮他理了理被揪得有些皱巴巴的衣领:“别紧张,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滥觞无辜的。”
“……”
这世上还有人会一言不合拿出手榴弹跟人讲道理吗?
众人一脸无语,那胖子紧绷着身子不敢动弹,余光看见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月白色长衫,穿着黑色厚底布鞋,步伐轻缓,儒雅如风,连衣摆在空中划出的弧度都透着从容不迫。
乔寒笙走在前面,身后几步还跟着一个顾恒泽。
顾恒泽穿了一套黑色学生装,宽袖上衣加直筒裤子,上衣衣领微微立着,有点仿唐装,但不是用的盘扣,而是用的时兴的塑料纽扣,他戴了一顶黑色帽子,帽子是柔软的纯棉布料,只有前面有一截硬质帽檐,与传统的圆顶小帽不同,衬得人特别有书卷气,一点也不像已经二十八岁的人。
进了锦川阁,闻到里面的血腥味,乔寒笙眉头紧皱,目光一转,看见季峥抱着乔灵坐在那里,嘴角迅速下沉,眼底卷起沉沉的怒气,但现在时机不对,乔寒笙压着怒火没有立刻发作。
被军师派去找仵作的人回来禀报:“司令,仵作今天一早回家省亲了,路上碰见乔少爷和顾少爷,想着他们医术高明,应该也是可以检验尸体的,属下便斗胆请他们前来。”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仔细一琢磨就有些不对劲了。
仵作要回家省亲,必然是要申请探亲假的,赵德山和狗头军师会不知道这件事?
季峥若有所思,面上并无异样,倒是赵德山看着乔寒笙一脸不满:“目前乔小姐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既然本司令都要避嫌,乔大少应该也不能例外吧!”
乔寒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眉心一拧:“嫌疑人?不知舍妹做了什么,竟然让赵司令说出了这样的话。”
“此案现在由副将负责审理,不管我说了什么,乔大少都不必放在心上。”
赵德山打太极,三言两语就把矛头掉转对准季峥。
话里的意思表达得含糊,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季峥给乔灵定的罪。
乔寒笙暗暗捏着手腕上的串珠,面不改色:“既然此案由副将全权负责,在结案之前,还请赵司令慎言!”
乔寒笙平日待人和气,对赵德山也算得上客套,这会儿牵扯到乔灵,语气不自觉强硬起来。
赵德山接连被怼,正要反击,又听见顾恒泽帮腔道:“灵儿生性纯良,从来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赵司令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这么信口雌黄,实在不妥,若是日后查明真相,是不是应该当众道歉赔罪?”
“……”
赵德山就说了一句话,两人一个要他说话小心点,一个要他道歉赔罪,把他这个司令的面子里子都踩到了脚下,赵德山心里鬼火直冒,军师硬着头皮打圆场:“乔少爷,司令所说并无恶意,乔小姐到底是不是无辜的,相信副将自有判断。”
一句话,又把屎盆子扣到了季峥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