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泽说完要退婚就走了。
叶蔺奉只是心疼乔灵,并没有要拆散这桩婚事的意思,但乔灵那边还等着用药,叶蔺奉也没功夫追上去说清楚,只让伙计给顾恒泽送把伞过去。
衣服湿透了,叶蔺奉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捡好需要的药材,背着药箱撑着伞由又往司令部大牢赶。
心里担心着,他走得很急,千层底的鞋踩在湿滑的青石地面,好几次险些摔了大跟头。
路过武神庙的时候,冷不丁瞧见那里乌泱泱聚集了一大波人,叶蔺奉忍不住停下看了一眼,远远地看见季峥站在武神庙大门口,旁边柱子上捆着好几个人,那些人浑身血淋淋的,远远看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兔崽子又要干什么?
叶蔺奉有点好奇,正要走近看看,身后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师父,这么大的雨,您一个人出诊吗?”
那声音细细软软,和乔灵的有两分相似,叶蔺奉回过头来,看见苏云染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短袄长裙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七八个苏家的护院。
都说女儿俏,一身孝。
苏云染这一身白衣看着当真是特别素净好看,十六岁的小姑娘,身量娇小,腰肢纤细,唯有脸蛋是粉嫩嫩的,俏皮可人。
苏云染没撑伞,就这么站在雨幕里,头发和衣服已经打湿了大半。
小姑娘身子矜贵,怎么能这样淋着,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儿的。
叶蔺奉忙伸手将她也纳入伞下。
出来得匆忙,他拿的这把伞不算大,遮两个人有点勉强,叶蔺奉便把伞往苏云染那边倾了大半,自己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嘴里温和道:“下着这么大的雨怎么出门也不撑把伞?”
说着话,叶蔺奉没好气的瞪了苏家那几个护院一眼。
心想小姑娘不懂事,你们这群老爷们儿也不懂事吗?
乔灵的手帕交没有别人,季峥没回来之前,她最喜欢带着苏云染找叶蔺奉玩了,叶蔺奉也算是孤家寡人,对两个小姑娘都特别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全都留着给她们。
苏云染仰头看了眼头顶的伞,勾唇甜甜的笑起:“只一点点雨,不碍事的,我听说武神庙今天有热闹看,就闹着大哥让我出来看看。”
苏家出了大事,什么都保不住了,以后别说这样淅淅沥沥的春雨,就算是狂风暴雨,也再没有人能帮她挡着了。
叶蔺奉一早就被抓进了司令部大牢,还不知道苏家的事,闻言皱了皱眉:“这兔崽子是个狠人,一会儿怕是会有什么血腥暴力的画面,不适合你们这样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叶蔺奉说着把伞塞进苏云染手里。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扇柄落在苏云染手里也是温热的,叶蔺奉却发现她的手凉得可怕,故意沉下脸拿出长辈的威严:“手都冻成这样了,别胡闹,快回家去,这里没什么热闹好看的,我也要去忙自己的事了。”
兵荒马乱了一天,直到这个时候苏云染才感觉自己的心暖和了一点。
她贪恋的握紧扇柄,随后又松开,递还给叶蔺奉:“阿染听师父的,不去瞎凑热闹,一会儿找个地方避雨,等雨小一点就回家,师父要急着出诊,这伞还是师父拿着吧。”
苏云染说得一脸诚恳,叶蔺奉看了眼越来越沉的天,不疑有他,把伞接过来,又不放心的从药箱里拿了一副药给她:“这是祛风寒的,回去记得先熬着喝了,别生病!”
“谢谢师父!”
苏云染拿着药乖巧点头,叶蔺奉撑着伞把她送到最近的屋檐下,这才放心离开。
眼看着他的身影拐过街角,苏云染脸上的笑意不见,把药放在那户人家的窗檐上,淡淡的对身后的护道:“走吧。”说完拎起裙摆走进雨幕。
初春的雨打在身上绵寒刺骨,苏云染挺直背脊,像一棵小白杨,硬挺着不畏严寒,兀自生长。
下着大雨,气温下降空气湿冷,武神庙外面围观的人还是很多,有的拿着伞,有的回家穿了斗笠蓑衣,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苏云染没有急着挤进去,带着人在最外围看着,之前王伦请的丧葬队,又吹着唢呐敲着锣,把装着王志高尸首的那口棺材抬了回来。
唢呐声极响亮,透着叫人肝肠寸断的悲怆,应着这黑沉沉的天,冷冰冰的雨,倒是叫围观的人也生出两分悲悯的心情来。
好好地人,平白无故就死了,还死得这么惨,真是可怜啊……
有那感性一点的人,已经在旁边偷偷抹眼泪,苏云染冷眼在旁边瞧着,心底只觉得可笑。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在替别人哭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也是可怜人呢!
棺材抬进武神殿,有一个人被捆着押到季峥身边,离得近一点的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王伦,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老板不是要替自己儿子讨个公道么?怎么被捆了?
围观群众深表不解,这么多人站一块儿,口口相传,传到最后,那猜测已经变成,季峥仗势欺人,逼死了王志高不说,还要连王老板一起杀了灭口,真是丧心病狂!
苏云染安安静静的听着,唇角微微上扬。
人言,向来都是这么可畏呢!
和王伦一起被押来的,还有狗头军师,到了武神庙,狱卒给他松了绑,两只手已经麻木得不像话。
季峥冷冷的看向旁边敲锣的人,那人动作僵硬的敲了两下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把手里的铜锣和棒槌都塞进狗头军师手里,哀乐声戛然而止。
“副将,这……是何意?”
狗头军师拿着铜锣胆颤心惊的问,浑身早就湿透,冻得不行。
季峥没说话,给了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狗头军师咬着牙逼着自己努力思考,片刻后,试探性的敲了下锣,原本在议论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全都好奇的看向他。
被这个万众瞩目着,狗头军师越发紧张,艰难的咽了两口口水,颤着声开口:“各位!司令……不是,赵德山为了谋取私利,陷害副将欲行不轨之事,被……被副将识破轨迹,直接枪毙,其同伙表妹赵兰枝和表妹夫王伦,不惜以亲生骨肉的性命做赌,助纣为虐,用心险恶禽兽不如!”
狗头军师带头揭露这次的阴谋,众人傻眼了,这王伦不是苦主吗?怎么变成了坏人?
正疑惑着,有人鸣枪,众人立刻回头,周贵带着一连的人到了武神庙,这些人个个全副武装,最后面有几个人用木板抬着几具尸体。
第一具尸体是个小孩儿的,那孩子不过两岁多的样子,小脸青紫,眼睛紧闭,俨然早就断了气。第二具是赵兰枝,第三具是赵德山,两人均是被一枪爆头,死状不说多惨烈,多看一眼却也让人心悸。
人群里很快有人认出三人的身份,开始叫嚷。
“那个小孩儿不是死在乔家医馆那个吗?怎么抬这儿来了?她娘怎么也死了?”
“什么啊,你没听刚刚师爷怎么说吗?赵司令的表妹和赵司令一起用孩子的命陷害副将呢!喏,那后面不是赵司令!”
“赵司令就这么死了?以后司令部谁管啊?副将虽说是上方派下来的人,应该也没有权力随便处置咱们恒城的司令吧?”
“就是,而且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不知道呢!”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周贵无视那些声音,径直走到季峥身边,其他将士则自觉地在下面维持秩序,将人群往后赶了赶,腾出一大片空地堆放尸体。
尸体身上的血迹还没完全干,被雨一淋,血水便全部冲到地上。
苏云染带着苏家剩下的护院跟在那些人后面,踩着污水一步步走到季峥面前。
这两年她鲜少出门,但今日在苏家门口也算是出了点风头,因而也有人很快认出她来,指着她道:“快看,那不是苏家二小姐吗?”
“是啊,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我听说今天她擅作主张,说要把苏家家产全部变现捐到西郊大营,把苏老爷子给气死了!”
“还有这样的事?这小姑娘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
才过了几个时辰,事情就被传得面目全非了。
苏云染对这种议论左耳进右耳出,没当一回事,恒城这么多人,她总不能拉着每一个人说他爹是被乔寒笙一枪崩了心脏吧。
而且,她当时跳出来,也的确是存心不良,这些人爱说就说呗,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
一直走到季峥面前,苏云染才发现周贵还扶着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头发花白,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整个人憔悴极了,正怔怔的看着被摁着跪在地上的王伦。
苏云染本以为以季峥的性子,会把涉嫌参与这件事的人全崩了,没想到该留的人证,他竟然一个都没有杀。
传言季家二少轻狂过人,急躁莽撞,这会儿看着,他又哪里有半点易怒不过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