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风老太爷说要请罪，风家的儿孙立刻走上前来，按辈分和排行在风老太爷身后排开，齐齐跪下。
风家这一跪，麟德殿上的气氛陡然一变，那些打从心底里敬重风老太爷、敬重风家的文武官员见状就要跟着去跪，可屁股都还没离开座椅，耳边就突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
“都坐好了！”
听到这一声低喝的人俱是一愣，回过神后才纷纷瞄向上首的楚绍，但见楚绍稳坐如山，垂着头似乎正在整理衣袖。
百官心中狐疑，却是都听话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敢妄动。
不知道楚绍在暗地里做了手脚，北商皇帝对百官的反应十分满意，跟风老太爷说话的声音不由地温和了几分。
“老太爷何罪之有？”
风老太爷缓缓道：“老夫教子无方，儿孙们愚钝无才，难当大任，老夫有负陛下的期待与信任，有负北商上下的期待与信任。”
“风家儿孙愚钝无才，难当大任……”北商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风老太爷，“那老太爷您觉得若风家儿孙愚钝无才，难当大任，这北商还有谁能当重任？”
风老太爷不慌不忙道：“我北商人才济济，如今朝堂之上已有定国侯等忠臣良将，亦有后起之秀可堪重用，因而老夫虽因辜负了陛下而倍感愧疚，却并不担心北商之安危，这边境大军的虎符老夫可以安心地交还给陛下，由陛下另则良贤予以重用。”
风老太爷这话说完，风六爷风青就捧着边境六营的六枚虎符上前，直走到风定身旁才又跪下。
“启禀陛下，这是北商边境六营的虎符，请陛下过目。”
瞧见那六枚虎符，风定的心猛地一颤：“父亲！”
老太爷怎么能把虎符交出去？若没了这六枚虎符，他们风家可还能保有如今的地位？而且这件事老太爷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
看到那六枚虎符，满堂哗然，北商皇帝的眸光一震，心中也是惊讶万分。
短暂的哗然之后，麟德殿中再次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北商皇帝和风老太爷，直至此时此刻，他们终于看出这就是风家和楚氏的一场进退较量，战功赫赫如风家，忠心耿耿如风家，终还是犯了帝王的忌讳，好在风老太爷愿意退让，以此来安抚君心、稳定朝堂、安定北商，现在只看皇帝愿不愿意接受风家的服软退让。
拿起一枚虎符端详一阵，北商皇帝再看一眼垂着头跪在自己面前的风家老小，思忖片刻之后就将那枚虎符放回了风青手中的托盘上。
“老太爷过谦了，”北商皇帝轻笑一声，“在北商，谁人不知风家六将的威名？谁人不知风家军的勇猛？风家三代为将，治军有方，今日这大殿之上，便是定国侯都算得是你风家的门生，将北商的安慰交给风家守护，朕，心安。”
听到这话，垂着头的风老太爷眉心微蹙，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道：“若长子尚在，老夫断不会生出这样的忧虑来，可……为了北商的安定，老夫恳请陛下三思。”
麟德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北商皇帝的答复。
北商皇帝抿嘴看着始终安稳跪在自己面前的风老太爷，心中对风老太爷的敬佩更重几分。
论年纪，风老太爷是他的长辈，论资历，风老太爷是两朝重臣，先帝在位时就免了风老太爷的跪礼，甚至准风老太爷佩戴兵器觐见面圣，到如今风老太爷便是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也能挺直腰板，但此时此刻，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为了护佑风家的安稳，这个在沙场上连头都不曾低过的老将竟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
“老太爷快起来吧，瑾瑜，扶你祖父一把，”北商皇帝转身，一步步走回上首的龙椅，“朕办这年宴宴请群臣为的是君臣同乐，这麟德殿可不是用来商讨政务的，万福，将那些虎符仔细收好，这事儿……年后再议。”
收了虎符便是收了风家的兵权。
万福难得地愣了神，好在只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是，老奴领命。”
快步走到风青面前，万福瞥了眼不喜不悲的风老太爷，暗自叹息一声：“老太爷、六爷，老奴失礼了。少将军，快扶老太爷起来吧，地上凉，可别让老太爷受了寒。”
风青笑着颔首，将手中的托盘往前一送，便是将六枚虎符全都送到了万福面前：“有劳万公公了。”
“六爷客气了。”接住托盘，万福只觉得这檀木做的托盘有些烫手。
“谢陛下成全。”
风老太爷这才向风瑾瑜伸出手，由风瑾瑜扶着缓缓站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风家的众人自然都跟着风老太爷回去座位上坐下。
接下来的半场年宴表面上看着仍旧是一片欢腾，可暗地里却是凄凄切切，有人为风家受到的猜疑感到不平，有人为风老太爷的退让感到悲愤，更有人暗自警醒，重新评估起上首那位在他们心中一直英明神武的君主。
午夜，所有人都跟随北商皇帝来到麟德殿外观看烟火，趁着爆竹声声、人声鼎沸之时，楚绍溜到了风瑾瑶身边。
瞥一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楚绍，风瑾瑶问道：“有事？”
抿了抿嘴，楚绍似乎犹豫了一番才低声问风瑾瑶道：“你早就知道老太爷要还权？”
风瑾瑶浅浅一笑：“大概猜到了了。”
要保住风家、稳定朝堂，风家还权是最简单且行之有效的方法。
沉默片刻，楚绍道：“本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然……”
一直以来世人都称颂着风家军，朝廷都议论着风隐卫，可风家几代人都深谙为臣之道，因而不论是风家军还是风隐卫人数都是极少的，如今交还了虎符，风家的将军们就成了无兵可调的光杆将军，可手中无兵，将何以为将？若父皇真将那六枚虎符托付给其他将军，风家又要如何自处？
风瑾瑶轻轻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你料没料到，结局都是一样的，风家风光三代，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