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一的祭祖礼，华都就真正热闹了起来，没有早朝，休假在家的文武百官除了走亲访友就是约三五好友外出小聚，各家的仪仗来来往往，常将华都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平日里交好的到了这会儿能互相谦让，平日里交恶的就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倒是给百姓们的生活平添了几分乐趣。
皇宫里，楚绍在窗前长身而立，神情淡淡地看着窗外的一棵枯树，那是一棵桃树，一棵跟桃林谷里四季常开的桃树不同的桃树，一棵应着时节花开花落的桃树。
站在楚绍身后，伯赢几次欲言又止，话都到了嘴边儿，却是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开口。
眼神微微一动，楚绍心头微暖，开口却是一贯的淡漠：“有话想说？”
伯赢无奈一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冲着窗外浅浅一笑，楚绍的语气里竟是多了几分顽劣，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说服了父皇。”
伯赢被这话给气笑了，刚要开口责备楚绍几句，却有人抢了先。
“皇兄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毫不客气地走进屋里，楚聿神色复杂地看着楚绍，“皇兄可知你的这个决定会让你这十几年来的全部努力变成徒劳？”
听到楚聿的声音，楚绍才缓缓转头看向楚聿，淡淡道：“我以为你会觉得开心。”
“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在楚绍面前站定，楚聿沉声道，“但现在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开心，那是你选择舍弃的，因为你舍弃了，所以父皇才愿意将它给我。”
楚绍怔了怔：“这倒也是。”
楚聿同样是个骄傲的人，事情突然变成这样，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楚绍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楚聿越发懊恼：“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兄你努力了十几年，好不容易从泥里爬回云端，好不容易成了在父皇心中无可替代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要放弃？那些个隐世家族龟缩一隅数百年，从来没有被人找到过，此番前去要往哪儿去？会去多久？皇兄可知华都里的局势瞬息万变，可等不了你啊！”
“不必等我，”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那棵桃树，楚绍的语气淡漠却十分坚定地说道，“我能从泥里爬回云端一次，就能爬回第二次，若有朝一日我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了，我会回来抢走我想要的一切，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悠哉就放松了警惕。”
看着楚绍的侧脸，楚聿一时无话，半晌之后才又问道：“同样生在皇室，我知道皇兄把华都里的这一切看得有多重要，这华都里的一切都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理想，是融入骨血的执着，我只想知道皇兄究竟为什么突然放弃，只是为了那个风瑾瑶？”
“那个风瑾瑶？”凤眸微眯，楚绍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风瑾瑶那嫣然巧笑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若是为她好，我就不该离开华都。”
风家和楚氏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即便风瑾瑶不在华都，风家还有那么多人在，尤其风老太爷深谙君臣进退之道，有风老太爷坐镇，风家无忧，可他若不在，楚氏还有谁会在父皇面前帮风家说话？还有谁敢在父皇疑心风家时为风家辩护？若真是为了风瑾瑶，那他该在这个时候留在华都，帮她护好风家，可……
或许还是受了她的影响吧，他总以为他是外出游历过、是见识过这天下的人，最后回到华都是他经历之后的选择，可与风瑾瑶相识之后，他却发现他所看到的世界是如此的狭小，他所谓的见识是那样的浅薄，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他开始怀疑他究竟应不应该将自己困在华都这一方天地，他开始不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真的有那么想要坐上九五之尊的那个位置吗？还是说当初的他只是受不了在泥里被人践踏，他想回到云端，而回到华都得到父皇的认可是当年的他所知道的唯一一条通向云端的路，现在他认识了风瑾瑶，他是不是从风瑾瑶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他不知道，他自认心性坚定，一直以来都很明确自己的心意，可现在他却迷茫了，一条是他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路，只要踏上这条路，一切就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发生意外的可能，他能顺顺利利地走到终点，达成所愿，另一条是连曲直都看不清的路，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甚至不知道沿途有些什么，他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踏上这条路，他所走得每一步都要承担未知的风险。
他知道他应该选择那条稳妥的路，为了父皇，为了那些一直追随他的人，为了他自己，他应该踏上那条路，一往无前地走向终点，可是在父皇问他的那个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条路，他不知道这一时的冲动让他给自己选了一条怎样的路，他只知道他现在并不后悔，不仅不后悔，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豁然。
盯着楚绍越发柔和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楚聿沉声道：“可比起去做那些为她好的事情，皇兄更想要陪在她身边不是吗？”
“陪在她身边？”楚绍转头狐疑地看着楚聿，“我为什么要陪在她身边？她的身边从来都不缺人，哪还需要我陪？”
听到这话，楚聿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皇兄你……”
皇兄难道没发现他就快寸步不离地跟在风瑾瑶身边了吗？
“什么？”注意到楚聿古怪的神色，楚绍不解地看着楚聿。
盯着楚绍看了看，楚聿突然问楚绍道：“皇兄，你觉得风瑾瑶怎么样？”
“风瑾瑶？”楚绍依旧是一脸不解，“她……挺好的啊。”
楚聿怎么突然问这个？
“挺好的？”楚聿追问道，“是怎么好？”
“怎么好……”楚绍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楚聿，你跟风府秀小姐的婚期可已经定下了，你若在这时反悔，父皇必不饶你。”
“我……我反什么悔啊！”意识到楚绍误会了什么，楚聿瞪着眼睛看着楚绍，“再说了，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风瑾瑶啊！”
“我怎么了？”楚聿话音刚落，风瑾瑶就飘飘然地从房梁下跳了下来，“我怎么就入不了华安王的眼了？”
看着翩然落地的风瑾瑶，楚聿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