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世子被刺身亡,这对皇帝来说都是一件十分棘手的大事。
何况宇文拓第一时间封锁晟王府,搜查盘问了整个下午,居然最后还让刺客奇迹般的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宇文拓是一直到傍晚时分才进的宫,当面向皇帝陈情请罪。
紧跟着皇帝就推掉了手边的所有事,紧急传召了太子、宁王及唐建渊等一干重臣进宫。
虽然觉得在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又是在守卫森严的晟王府里就这么叫刺客跑了实在是荒唐,可是捉拿刺客的最佳时机已过,并且还没人见过刺客的真面目,皇帝也很清楚,后面能将刺客捉拿归案的希望渺茫了。
好在事发的时候拓跋文鸢在场,她是漠北王廷的人,多少能对此事起个人证的作用。
皇帝将她一并带进了宫,好生安抚了一番,又让程皇后亲自将她接到了凤鸣宫暂时照顾。
这边御书房里,则是群策群力,在紧急起草要送往漠北王廷说明此事的国书。
因为事关两国邦交,所以这封信的每个字,每一种措辞都要慎之又慎。
宇文放和唐建渊等人彻夜在宫中伴驾,一直到四更多才算完事,一看时辰——
得了,也不用回去了,就直接去前朝等着上朝了。
皇帝命常喜给众人简单备了些膳食,把众人先行待到偏殿去垫垫肚子。
“谢陛下恩典,臣等先行告退。”众人谢恩之后相继躬身退下。
皇帝却有些筋疲力竭,还没等全都退下去就往身后椅背上一靠,闭眼使劲的揉着眉心。
宇文放却没有随着众人一并离开,只静立在一旁,待到众人先后从御书房出去,他方才上前两步,走到皇帝的御案之前:“父皇!”
皇帝一愣,抬头看见是他,便又强行打起了精神:“怎么你还没走?是还有什么话说?”
漠北王世子遇刺这件事,确实太过严重了,而且有事发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宇文放道:“此事真的要如实递送国书告知于漠北王廷吗?”
皇帝皱眉,并没有接茬,只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宇文放提醒他:“虽说西越已经国破,可漠北王廷依附褚氏也有三百余年,当初西越为我们大觐所破,他们不可能心中全无芥蒂的。这一次的事,虽然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可毕竟现在拓跋博瀚被刺的原因不明,刺客也没有拿到,一旦如实告知,漠北王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我们有意为之,想要在西越之后,再一次鲸吞拓跋氏呢?”
拓跋博瀚是老漠北王最器重的长子,也是内定的王位继承人,他这么一死,对漠北王廷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动荡。
皇帝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有关刺客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拿到,何况当时事发之时又有漠北王廷的人在场,这件事不仅瞒不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若是漠北执意想要怀疑什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宇文放其实是有点猜到了皇帝的想法的——
他让程皇后亲自将拓跋文鸢带去了凤鸣宫照顾,如此礼遇,就是打的在她身上做文章的想法。
虽然在晟王府那会儿,拓跋文鸢神色异常的堵住了上官雨的去路,这已经让宇文放对晟王府里发生的事有了自己的揣测,可是皇帝知道他和晟王之间互相较劲,有些话他是不会对皇帝说的,否则只会惹祸上身,引起皇帝不必要的怀疑。
“是!我大觐乃泱泱大国,我们只求问心无愧就好。不过次此的刺客时间确实蹊跷,儿臣会协同三皇弟一起争取能够早日破案拿住真凶。”宇文放躬身告退。
皇帝挥挥手,又兀自闭上眼,闭目养神。
常喜去而复返,再次从外面进来,轻声的道:“陛下……”
皇帝没有睁眼,只道:“早朝之后,你传朕的一道口谕,让荣国侯和晟王再来御书房见朕吧。”
“是!”常喜躬身领命。
他是服侍皇帝多年,对皇帝十分的了解,自然也能将事情的结果猜出八九分。
皇帝随后回了后宫换朝服,偏殿那边众人匆忙的用了早膳就在内侍的引领下先往前朝大殿去等候上朝。
荣国侯府。
唐逸觉得自己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么几个场景。
一会儿是一间宽敞却古朴的大屋子,一群妇人和孩子围着小小的摇篮说笑,他伸手想去戳戳婴儿的脸,却一头从摇篮里栽了进去,掉进了满目疮痍的一个大花园里,那里的布局还是当年的样子,可是断壁残垣,草木已枯,许多人卷着包袱惊慌失措的在残破的走廊上四处逃窜,他跌跌撞撞的沿着记忆中的走廊一直跑,那走廊却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就在他快要筋疲力竭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白昼变黑夜,他又站在了一座宫殿的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火光冲天,里面不时传出凄厉刺耳的狂笑声,他觉得那声音特别的耳熟,可是却怎么也不愿意想起那是谁,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得头痛欲裂,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声的嘶喊;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耳畔再次安静下来,他缓缓的睁开眼,又发现自己倒挂在一个人飞驰的马背上,胸口的位置钻心的疼,眼前的街巷不断的变化,他睁着眼,看了一路的尸体和鲜血,直至最后整个人都麻木了,眼前整个变成一片红色的汪洋……
过了一会儿,画面又一转,母亲病容枯槁的躺在床上,眼神悲切的望着他,久久不动,两个只有两岁大的妹妹站在旁边,目光懵懂,他伸手想要去摸摸母亲的脸,手指却触到冰冷的墓碑,他惊慌失措的回转身,却看到那庄子门前只有六岁的唐晩冲他展颜一笑,然后就决绝的钻进了回京的马车里,他仓促的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追过去,却意外的闯进一间屋子里,烛光残落,唐念直直的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雪白,他知道她的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一瞬间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要抬手去按胸口,试了一下,手却被什么绊住了,没能摆脱束缚。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喷薄在他颈窝里的绵软而细腻的呼吸。
唐逸的脑子里还在翻卷徘徊着那些画面,一时没太反应过来,等到目光一寸一寸下移,看见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蜷缩着睡在他身边的上官雨,突然愣了愣,这才缓慢的回忆起昨天一整天发生的那一连串的事。
他记得他去晟王府行刺,然后躲进马车里被她掩护着回来,又跟阮临一起帮他处理的伤口,最后将她扶到这张床上,安抚他入睡,再后面就全无印象了。
他已经不记得是自己在睡梦中主动抓的她的手,这时候只看到是她握着他的手掌,侧卧在他身侧酣睡,睡颜宁静而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唐逸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是放空的,前所未有的眷恋这一刻的感觉。
没有过去,也不用考虑将来,就这样全无负担,悠闲散漫的过一生。
外天的天色迎隐隐泛青,天色映入窗纸,妙烟被晃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也就马上想起来唐逸昨晚睡在这里。
不知道他的伤和病都怎么样了?
她扯着脖子往里看了眼,没发现上官雨,不禁奇怪,赶紧穿了鞋子下地。
里面屋子的蜡烛燃了一夜,已经快要燃尽,蜡烛油在桌子上滴出一个奇怪的形状,妙烟快走两步到床边,试着掀开半垂的纱帐往里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小姐和大公子同榻而眠,正依偎着睡在一张床上。
小姐还在睡,大公子却已经醒了。
“大……”妙烟惊恐的差点喊出来。
唐逸瞬间回神,连忙甩过去一个眼神制止。
妙烟连忙捂住嘴,飞快的背转身去。
虽然知道以唐逸昨晚的情况,两人不可能真的发生什么,可是眼前的这个场景也有够震撼了。
唐逸此时已经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从上官雨手中抽出来,尽量不惊动她的起身,上官雨一夜没睡,这时候实在是太累,所以即便这个躺倒的姿势并不舒服,她也睡得很沉。
唐逸稍稍将她的手脚放平,她也没有醒。
唐逸于是就不再管她,给她拉好被子盖上,自己就越过她,下了床。
妙烟不敢再晃神,拿了外袍伺候他穿戴好,两个人很默契的尽量避免弄出任何的动静,唐逸收拾好了就直接离开了。
妙烟去院子里送他,重新插上院门才回到屋子里,去里屋看了眼,见上官雨还睡着,就把床尾的一半床帐也放下来,挡了光线让她继续睡。
皇宫里。
皇帝熬了一夜,再加上全副心思都在拓跋博瀚遇刺的这件事上,所以这天的早朝就速战速决,问了下,朝臣们刚好也没有亟待解决的奏本,于是也就直接散了。
皇帝从后殿出去。
常喜就快走下来对唐建渊和宇文拓道:“晟王殿下,荣国侯,传陛下口谕,请两位移步去御书房见驾。”
唐建渊一开始并不十分清楚唐琦一事的具体经过,本来是想找上官雨问个明白的,可是皇帝传召突然,他就只能直接进宫来了。
宇文拓进宫陈情刺客一事,自然就不可回避的把唐琦那件事的具体经过也讲了。
没办法,毕竟是和苦主拓跋博瀚相关的,由不得他遮掩,必须把一切都说清楚,否则就只会凭空的让人猜疑到他的头上来。
唐建渊是一直到了那时候才知晓一切的内幕的,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唐琦和宇文拓的婚事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