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如雨后清荷,透亮细柔中带着点飘渺,但绝不会被人忽视。
郑管愣了愣,随即果断地收好怀表,肃声叙述道:“两个月前,白培德夫妇自偷税漏税、危害公共安全罪等重大罪名被收押入监后,白氏集团彻底破产,我们与白家的生意也就此搁置,因为此事,大爷冲二爷发了好大的火,还勒令二爷闭门思过,不许再出门。”
“意料之中。”
崔家铭几乎没什么反应,不过淡淡地说道。
郑管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A国的威尔逊集团却一直试图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想要把我们崔家跟白家的倒闭扯上关系,妄图打击我们的信誉和名声,好让我们无暇顾及在Z国的那几个大项目的收购。”
崔家铭神色平静,一副了然于心的架势。
他一边曲起过于纤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一边轻笑着说:“威尔逊就是专吃腐尸的鬣狗,一向闻着味儿就能急哄哄的凑过来,也从不挑嘴,不过他若是以为我们崔家就是一纸糊的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话音落下,郑管立即上前,从衣兜里掏出一方纯白的丝绸帕子,弯腰递给三爷。
三爷接过帕子,张开五指,顺着青筋毕现的皮肤从下往上慢慢地擦,慢慢地抹,眼眸里的光渐渐由明转暗。
过了好半天,崔家铭才松开手,帕子便轻飘飘地落地。
“以为搅混了这一池子水,就能做享渔翁之利么?做梦。”
他自言自语,因为眸光太过幽暗,他身上的如玉气质瞬间不见,整个人阴森森的,充满了鬼畜般的冰冷。
抬起头,他看向那飘荡的纱窗,忽然说道:“北边的王家,可有什么动静?”
“暂无动静。”郑管低头说道。
“呵,这是等我们送上门去啊。”崔家铭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笑意并未深入眼底,而是带着十足的讽刺。
“你告诉他们,想要甜头,可以,和我崔家联手做了威尔逊,事成后威尔逊在C国所占的市场份额,他们七,我们三。”
“是。”
郑管全无异议,只需要点头,然后立即去办就行。
“起吧,一上午光坐在这房间里,闷得慌,和我出去走走吧。”
崔家铭边说,边极缓地踩着脚踏站起,期间郑管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直接拒绝。
“郑管,我还没弱到起来还要人扶的程度呢。”
他冲郑管微微一笑,苍白到病态的笑脸却让郑管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三爷,有的时候,您还是听听我的意见吧。”
郑管忍不住出言僭越,两条白眉蹙得死紧:“有些事,您就算躲在这岚山别墅里,就算躲到天涯海角,都无可避免,这些事,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全都知道。”
“可无论如何,您都要好好休养身体,就算不为了那些支持您的人,哪怕是为了崔家——您也得好好活着。”
崔家铭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这番话,如重重的锁链,压得他喘不过气,也透不过神。
他略略皱眉,冷声道:“知道了。”
随即,他背手,转身向自己的卧房徐步走去。
半刻钟后。
崔家铭和郑管出现在楼下的长廊里,正沿着木板“枝枝呀呀”地散步。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这件名贵的湖蓝色薄缎长衫,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仿佛真把那一池幽幽山水全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看着就令人精神清爽。
他的步伐并不大,一步一步合着舒缓的韵律,走路时双肩齐平,抬头挺胸,不乱动也不乱摇,整个人平稳中,带着古意的潇洒倜傥。
随意地看着,走着,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长廊里的某一角,而是一直向着前方。
郑管则一直在他身后三步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极懂规矩,主子不开口,他绝不发出任何声响。
“白家的事。”在沉静中,崔家铭突然开口,脚下的节奏却并未打乱:“早在大哥要和白家做生意之前,我就提醒过他,白培德此人貌邪心诡,绝不可与之相交,但他还是在二哥的撺掇下,与白家就此开始往来。”
他再次摇头,唇角边露出的却是一缕苦笑:“心不齐了,再大的世家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三爷,没这回事。”
郑管小心地揣度着他的意思,再更小心地回答道:“崔家乃是千年鼎盛之家,底蕴哪里是其他宵小可比的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现在面临了困境,还不是有您这枚定海神针在吗?”
他说着,到了最后,真的就坚定不移地认定道:“崔家不可能出事的。”
但他的一番好意,却并未让忧思重重的崔家铭好受些。
崔家铭重新迈步,双手松松地背在身后,边走,边蹙眉道:“什么千年鼎盛之家,这世间哪里有恒古不变的人或者物?你想想,那个……”
他猛地停步,面色更加雪白,转头看向郑管,低声道:“那个中鼎裴家,难道不也是千年鼎盛之家么?想当年,我们清河崔氏的名头放到他们的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宵小,可就是如此壮阔势大的裴家,十七年前也是一夜被人灭门,至此世间再无‘中鼎’二字。”
“中鼎,中鼎,为天下雄主者,方能称‘中鼎’二字啊。”
崔家铭长叹一口气,抬头远眺。
郑管顺着他愁忧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是一幢小小的独栋绣花闺楼。
在这栋古色古香的闺楼二层,靠窗的位置,有个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端正地坐在窗边,认真地低头看书。
“……有些大人之间的利益纠葛,我不想牵扯到孩子的身上。”
崔家铭重新走动,郑管却在他话里话外,听出了无可奈何的丝丝悲凉。
郑管第一次没有跟上主子三爷,而是就站在廊下,定定地看着那个文静的小女孩——崔家铭的侄女,崔氏族长崔家豪的独生女,崔柔。
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大半辈子都只能在医院和床铺上渡过的可怜女孩。
郑管看着看着,竟然也在大夏天里背脊发凉,跟着也无奈地长叹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