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云被安置在鎏金宫歇息,秦臻还没来得及回到将军府,便被一个宦官携了密令,带去了内殿。
秦臻知道这趟肯定是没什么好事,因为那宦官脸上无比懊丧,一路都在唉声叹气。
那宦官带着她绕过几道回廊,推开一扇又一扇的宫门。在一处鎏金瓦朱红墙处,被那宦官内监总管给拦下了。
那老宦官眼睛尖利,瞧见她身后没有小栗子的身影,当即笑了笑,朝那传令的宦官说道:“陛下现在心情不好,算是给你行个方便,这护国将军就由我自个带去吧。”
那传令的宦官本来脸上就没挂多少笑容,如今听见他这样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急急忙忙朝他行礼:“可谢谢邱公公了!”
邱公公挥了挥手,他便退下了。
秦臻愣在原地,想起小栗子是他的儿子,他拦下自己肯定也是想问小栗子的消息,迟疑了片刻,便开口说道:“小栗子跟着云霞她们走了。”
邱公公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转身朝着内殿走去,秦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邱公公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过来,便开口道:“将军,请吧。”
他的声音带了些阴阳怪气,似乎很不乐意她之前的举动。
秦臻更加茫然了。
他不是为了问小栗子下落才拦下自己的吗?
邱公公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见秦臻还是站在原地杵着,便刻意挑了些寻常的字眼,别有用心地说道:“将军,你怕是没听过隔墙有耳这句话吧。”
说罢,他朝着内殿的方向挑了挑眉。
秦臻恍然大悟,连忙闭了嘴。
邱公公见她跟了上来,便转过头朝前面走去。内殿门口大开,里面阴沉沉一片,一阵冷风吹过,激得秦臻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该死!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过招先要营造恐怖氛围吗!
尽管知道自己没有按照楚意辞命令干掉“平淑公主”,但是也不用搞得这样严峻恐怖啊,她都快要以为里面摆着的是一排刑架了!
秦臻头皮发麻,在心里把苏流云骂得狗血淋头,脸上却还是极为庄重淡定,一点都没看出来心虚和害怕。
要不是他的馊主意,逼着自己将他放进宫里,她至于面对这样的腥风血雨吗!
见她磨磨蹭蹭停在门口不进去,邱公公一抬手:“将军,陛下在里面等着你呢!”
前面殿内没有一丝生气,烛火光线隐隐,这大白天的,瞅着愣是渗人。
秦臻硬着头皮,朝着邱公公客气一笑。
她转过头,正视着那片黑暗,半响才深吸一口气,猛地跨了进去。
黑暗将她包围。
在抬脚进殿的那一刻,她听到邱公公低声地说道:“将军,言多必失,谨言慎行。”
秦臻心里猛然一惊。
内殿两侧燃着灯火。
殿内已经跪了一个人。
借着灯火,秦臻看到高台上坐着一个人。九阶之上的金座里,楚意辞的脸在烛火照亮的黑暗中呈现一种极为冷峻的神情。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
秦臻知道这必定是一场鸿门宴,可惜她已经来不及做好应对措施。楚意辞的目光挪到她的身上,秦臻想也不想,便是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跪的同时,她不忘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瞅了一眼。
旁边的女子挺直着脊梁,单膝跪在殿下,看到秦臻进来,她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敢情是无忧郡主。
无忧郡主脸上一抹绯红,不知道楚意辞是和她说了什么,她似乎很是娇羞,瞧见秦臻进来了,连忙转过头不敢看她。
秦臻心里有些嘀咕。
楚意辞却是开口道:“苏流云,你好大的胆子。”
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容蔑视的威严。
秦臻额上沁出稀罕,但依旧是装作镇定自若,也不应答,只等着下文。
楚意辞见她不答话,凉薄地笑道:“说说看,平淑公主为什么好好地到了京都里来?是你蔑视了本帝的威严,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的旨意放在眼里?”
他的声音极为轻慢,带着一丝讥诮的意味,端坐于高台之上,冷冷地瞧着秦臻。
秦臻竭尽全力想要想一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这个杀千刀的苏流云!
她急得攥紧了手指,半响,脑袋里灵光一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咳了一声,低声说道:“陛下,其实流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她抬起手,一拱拳,神色悲痛,目光沉重,低声说道:“在驿站的时候,我本想是趁着月黑风高去取下平淑公主人头献给陛下的。可是陛下,我曾经答应过神医白岚一件事。”
说到这里,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说话。
楚意辞冷笑一声,声音散漫:“说下去。”
秦臻偷偷瞧了瞧楚意辞的神色,见后者脸上没有流露出其他的意思,这才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我答应过神医白岚,要给他一个人情。您也知道,上次毒鸩之事,若不是白岚出手相救,臣定然命丧黄泉。”
楚意辞哦了一声,幽幽地说道:“你是在怪我吗?”
秦臻连忙故作沉痛地说道:“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由此,我欠下了白岚一个人情。此次去见到平淑公主,我发现她的身上有神医白岚传家的玉镯。臣记得,白岚曾同我说过,他们神医白家世代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平淑公主身上有白岚的玉镯,就说明……这个平淑公主和白岚必定是定过私情。”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神医白岚医术天下第一,救死扶伤无数。何况我曾经蒙受他的恩泽,臣实在无法对恩人的心上人动手。由此,才收手归来。”
她记得,据旁人所讲,在秦楚两国,没有哪个人不会卖神医一脉一个面子。更何况上次天牢相见,哪怕是权势滔天的三代老臣柳相,也对白岚礼让三分。
苏流云!为了保住你条命和我的身体,我秦臻真是拼了!
楚意辞脸上出现了一抹复杂的神情,半响,他才逐字逐句地说道:“神医白岚的心上人?”
秦臻忙不迭的点头。
无忧郡主转过头来,她神色有些诧异,抬起头看看前面的楚意辞,继而又一脸茫然地看着秦臻。
半响,无忧郡主才忍不住出声,好意提醒秦臻道:“白岚已经娶过妻了。”
秦臻犹如当头棒喝,愣在了原地。
台上楚意辞冷冷一笑,还未说话,秦臻便果断急中生智道:“他们已经和离了。”
她脑门上沁出了一片冷汗。
楚意辞的话断在了喉咙里,他略微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哦?你对神医的家事很了解嘛。”
秦臻脸上摆出一副镇定神色,慢声道:“神医白岚是我的过命兄弟,他们有些不为外传的家事,我还是知道的。”
管他的,先把关系套上几层再说!能保命的免死金牌肯定要握在手里紧紧攥住啊!
果然,楚意辞脸上出现了一抹很是犹豫的神色。
半响,他才问道:“白岚的心上人?”
一字一句都像是敲在秦臻的心尖上。
秦臻忙不迭的点头。
楚意辞仔细地瞧着她的神色,他似乎有些迟疑,旋即单手撑着额头,慢慢地说道:“你倒是重情重义。”
整个大殿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秦臻咕咚咽下一口口水,跪在地上膝盖都发软。
半响,楚意辞才抬头道:“苏流云,既然你重情重义,想要报答白岚的恩情,那放过平淑公主的事情倒是不奇怪了。”
秦臻心底一松,差点没一屁股坐在自己脚上。
但还没等她庆幸完,楚意辞又开口道:“但你办事不力,必须要罚。”
秦臻抬起头看着他,很是震惊。
要罚她?罚她干嘛?不会对她动刑吧?
楚意辞瞧见她错愕的神色,忽然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你有异议么?”
秦臻连忙低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忐忑地等着楚意辞开口,可是楚意辞却不再说话,似乎是在想着给她开什么惩罚的条件。
旁边无忧郡主却是出声道:“皇舅!”
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满。
楚意辞望向无忧郡主,半响才摇头,失笑说道:“知欣,有赏有罚,赏罚分明,才可长远,你倒是忘了这个道理吗?”
无忧郡主忧心忡忡地朝着秦臻这边看过来,见秦臻低首不语,她心里更是焦急,只是挺直了脊梁说道:“皇舅,流云哥哥大伤未愈,你要是开了什么刑责,他的身体上受不住可怎么办?”
说罢,她偷偷地朝秦臻这边看了看。
秦臻满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可那眼神落入无忧郡主眼里又是另外一副形容,她羞涩的低下头,声音也放得轻缓:“皇舅若是非要惩罚,那无忧愿意代替流云哥哥受罚!”
秦臻惊呆了。
她要为自己代受刑罚?她可是个女儿身啊!不怕疼的吗?
楚意辞笑了一声,说道:“唉,难怪前几日江寒洲将军还来找孤诉苦,果然是女儿大了,留不住啊!”
无忧郡主脸色绯红,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皇舅!不要取笑侄女了!”
楚意辞的脸色渐渐变得缓和,半响才说道:“算了,你起来吧。无忧,若是你真的有这个心思,就让你父亲江寒洲来同我讲。”
他撇了一眼秦臻,说道:“你们这亲事我倒是不反对,只是……”
他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了。
秦臻心头擂起鼓,心乱如麻。
楚意辞的意思是让她娶了无忧郡主?!
无忧郡主受尽宠爱,娶了她无疑是在自己的身上又套一层保障,可是……自己是个女的啊!
无忧郡主脸上出现了一抹很是受伤的表情,她望着坐在金座上的楚意辞,很是不满地说道:“皇舅说过,只要无忧开心,一辈子无忧无虑,就什么都会答应我的。之前皇舅就失信了一次,这要是再这样,无忧就再也不会相信皇舅了。”
秦臻看得呆了。
这个无忧郡主敢这样对着楚意辞直言不讳,实在是……好胆色。
就算她之前生为公主,曾为秦国皇帝掌上明珠,受尽中宫宠爱,也是万万不敢朝着自己的父皇这样说话的。
何况江知欣可只是一个册封的郡主啊!
更让她震惊的是,楚意辞看见无忧郡主这般说话,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说道:“无忧,皇舅哪里有骗你?好,只要侄女开心,我这个当舅舅的,倒也不说什么了。”
秦臻心头十万匹马儿奔腾而过,剩她一人风中凌乱。
这个无忧郡主……也太受宠了吧?
秦臻脸都要绿了,说不出是羡慕嫉妒恨,只是眼巴巴地瞧着她。
无忧这才展开笑颜,喜笑颜开,羞涩的点点头。
楚意辞挥手道:“那你先出去吧。江寒洲说你许久没着家,你这番剿灭山匪,也算立功一件,先回家去,让你父亲高兴高兴。”
无忧郡主站起身来,甜甜一笑,点头道:“是,皇舅。”
秦臻全程震惊脸。
眼见无忧郡主出了殿门,楚意辞又重新将目光挪到了秦臻脸上。
秦臻默默将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阖上,恢复到常态。
整个大殿里,没有一丝声音。
楚意辞不说话,秦臻也就憋着气,一言不发。
终于,楚意辞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出声道:“你觉得无忧怎么样?”
秦臻立刻接过他刚刚的话柄:“她很好。”
然后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说完这句话之后,楚意辞再不做问询,秦臻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为什么楚意辞没有按照正常的对话继续下去。
楚意辞坐在金座上,手指捏着眉心,轻轻地揉了揉,半响才低声说道:“她是很好。可惜女儿家大了,留不住了。”
秦臻觉得楚意辞现在的话语很像是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尽管无忧郡主看起来和他差不了几岁。
楚意辞继续说道:“无忧是我见过最纯良的孩子,她是我最疼爱的侄女,当朝武将江寒洲的独女。你觉得,我会让她嫁给你吗?”
他的脸露出一点讥讽而冰冷的笑容,一字一顿道:“嫁给一个流着楚国皇族血统的私生子?”
像是迎面泼来一盆冷水,秦臻脊背上炸了,冷汗涔涔,打湿了她的脊背。
四周空气温度骤降,她几乎要打个哆嗦。
杀意铺天盖地而来,楚意辞冷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金阶。
他的话锋忽转,完完全全是不会放过她的形容。秦臻脑子里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楚意辞走到她的面前,秦臻慌乱中只是低下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作答。
难怪要谨言慎行!敢情这楚意辞真的是开了一局鸿门宴啊!设了陷阱等着她往里面跳呢!
秦臻这下真是有嘴也没法说了。
楚意辞绕着她,负着手,慢慢地说道:“柳相是你的义父,神医白岚是你结义的兄弟,无忧又心仪与你,苏流云,好手段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笑话。
秦臻真是恨死了苏流云,若不是他执意要进宫,他们现在早就逃到某个不为人知山清水秀的地方逍遥快活了!还用得着顶着他这个臭皮囊在这里要死要活地跟一群禽兽周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