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栗子好不容易哄走了齐林,转头又来给秦臻顺气。
秦臻坐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先是愤恨,继而是悲哀。
生在这世上,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除了为人鱼肉,任人宰割,她还做什么呢?
秦臻眼眶泛红,手上伤口破碎流血也是没有丝毫在意,她攥紧了手,旁边小栗子见伤口又要崩开,连忙过来,一脸心疼的将秦臻的手掰开,将剩余的金疮药都撒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朝秦臻低声道:“将军,我知道你心里对那个什么平淑公主可能是有情义的,可是……你也看到了,齐林侍卫说的那番话也是有道理的。将军,你还是听齐林他们的,和他们从长计议吧。”
秦臻悲哀地看他一眼,实在是无话可说。
小栗子畏畏缩缩地看着她,似乎想在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再说。
他替秦臻上好药,便退出了房门去。
秦臻坐在房间里,泪水这才汹涌不止。她捂住脸,手指上的粗糙的皮肤咯着了自己的皮肤,她这才松开手。
她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悲从中来。
这是苏流云的手。
她没法主宰自己的身体,甚至没有办法再设计逃走。
苏流云已经封死了她所有的后路。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瞅见上面的伤疤。
手腕上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皆是血肉翻卷的陈年伤痕。苏流云的身体受了无数的创伤,甚至连心脏上都有数道留下暗色痕迹的烙印。
她是个女儿身,所以她可以逃避。可苏流云现在是个男人,他走过那么多腥风血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尸骸血泊里走到今天,他不会逃。
也不可能逃。
秦臻长叹了一口气。
她竭力恢复着自己的心境,深吸了数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苏流云没有给他自己留退路,或许那跟是否是她的身体无关。
一个看惯了腥风血雨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换了个壳子就放弃自己的宏图大业呢?
外面有人笃笃笃地敲响了门。
秦臻以为是小栗子去而复返,便说道:“进来吧。”
她强迫自己呼吸平和下来,竭力放平心态。
进来的人却是柳石人。
秦臻有些愣住了。
柳石人穿了一身明晃晃的白衣,头上戴着纱帽,见秦臻站在那里有些发愣,顿时嘴角一勾,一抹冷笑浮在面上:“怎么,将军大人似乎看见我很意外啊?”
秦臻懒得理他。
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语调冰冷。
柳石人笑了笑,说道:“将军大人你怕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是不是昨晚睡糊涂了,连今日将去迎亲的时辰都忘了?”
秦臻这才猛然想起来,再过一会儿就该是迎亲的时候了。
秦臻默然,柳石人却是朝前走了几步,瞧见她神色有异,顿时眉头一皱,像是白日见了鬼一样诧异地说道:“将军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啧啧啧,好像哭了?”
“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秦臻冷笑了一声,剜了他一眼:“这边疆百里黄图,沙暴漫天,怎的,进了沙子,你可是不服?”
柳石人笑眯眯地说道:“我服,我怎么不服?谁让这门扉紧闭的客房里都能进飞沙呢?”
秦臻冷笑了一声,扶正了自己的玉冠,大踏步走出了门。
门外小栗子正在焦急的转来转去,他身边两个高大的侍卫正在和齐林他们互相敌视,双方都是虎视眈眈。
秦臻走过柳石人旁边,柳石人眉心一跳,瞅见她手上包缠着的白纱布,鲜血渗了些出来,仿佛是绽开的红梅点点。
他出声道:“你受伤了?”
秦臻礼貌地一笑,说道:“不劳烦你担心。”
旋即便跨出了门。
齐林见她出来,神色也是一松。可是秦臻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吩咐道:“小栗子,走吧。”
齐林的心慢慢地揪了起来。
二庄和沂南凑到他的旁边,低声疑惑地说道:“齐大哥,不是我说,我总感觉将军好像不对劲了。自从他从墓里醒过来,我都感觉他像是换了个人。”
齐林没说话。
柳石人跟着他走出门,经过齐林他们旁边,用轻蔑的眼神打量了他们几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秦臻上了马车。
小栗子也坐了进来。
秦臻刚刚摆着谱,摆着一脸冷酷无情的神情走过了齐林他们面前,算是把火气发得差不多了。现如今看到小栗子,她忽然想起来云霞她们的事情,当即有些后悔。
如果要拜托齐林他们去劫持云霞她们进贡的队伍,那就真不该和齐林他们闹翻。
小栗子却没有想得她这么多,只是见秦臻一脸沉郁,心情似乎非常不痛快的模样,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秦臻掀开帘子,外面齐林和沂南,二庄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她身侧守卫着她的安全。
秦臻看见齐林朝这边投来探究的眼神,当即心情更加不好,猛地拉上了帘子。
出了城门,秦臻下了马车。
前面黄沙漫天滚滚一线,地平线上灌木丛生。
秦臻站在城门口,柳石人也翻身下马,走到她旁边来。
他朝秦臻笑笑,低声说道:“听说平淑公主是秦国第一美人,年方十八,娇艳不可方物。养在深闺里,知书达理,能歌善舞。”
继而,他故作惋惜地砸吧砸吧嘴,摇头道:“真是可惜了。”
秦臻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偏偏柳石人还不知趣,抱着胳膊笑着说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会让秦国公主嫁个老陛下,毕竟老陛下年纪那么大了,实在是无福消受这样的软玉温香。”
秦臻听得心头一阵反胃。
她走到旁边去,柳石人发觉她似乎对这个东西很是厌恶,便跟着她走过来,继续嘀嘀咕咕道:“唉,听说老陛下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的人物,楚国宫里的侍女还能说出那段旧事,说是他爱上了一位女玉师,甚至和她共度鱼水之欢。唉,可惜了,这个女玉师出身卑贱,妄图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落得了个凄惨的下场,被撵出宫去自生自灭。”
秦臻听了会儿,他似乎是在说苏流云的往事。
这个柳石人是有毒吧?
秦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柳石人却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刺激到了他,洋洋得意地继续讲下去。
前面忽然万马齐喑。
大地震动之声颤动着他们的神经,秦臻抬起头往前望去,天边地平的连绵线上出现了一列轻骑,继而是奔腾的马车,井然有序地朝着这边奔腾而来。
旁边小栗子没见过这样声势浩荡的场面,吓得头一缩,后退了两步。
这一列轻骑背后卷起漫天黄沙,大红的花嫁被数匹马拉着,朝这边奔腾而来。
秦臻眺望着远方,心里又是心酸又是宽慰。
她出嫁的气势还是很足的。
虽然是嫁给一个马上要入土的老头。
前方黄沙漫天,马蹄击打着大地,使之震颤。
秦臻望见那无数拉着嫁妆的马车,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或许苏流云说得对,秦午阳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护着自己的。不然的话,他何必给一个将死之人配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卷起的漫天沙尘里,那一列花嫁终于到了面前。
秦臻知道那花嫁里是坐的谁。
数列轻骑停在她的面前,马儿嘶鸣着,高高的扬起前蹄。
风沙渐渐停了。
花嫁里,大红的垂帘绣着金丝线的凤与凰。
垂下的璎珞垂幔在风中飘扬,花团锦簇中,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出来,拨开了帘子。
秦臻听到了柳石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苏流云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眉心点着五瓣殷红的花钿,眉眼如画,肤白如凝脂,笑意微微地看着秦臻。
旁边的侍卫皆是下跪行礼,百来十个人都守在她的周围。
秦臻身后跪下了一片,秦臻也微微俯首行礼,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齐林也是铁青着一张脸,瞧见苏流云的目光挂在秦臻身上,更是说不出的恼火。
苏流云从轿子里走出来,三寸金莲,千娇百媚。
她的声音极为娇俏:“这就是护国大将军苏流云?”
秦臻心里把他乱刀砍死了千百遍,脸上却还是竭力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是,公主。臣便是奉命来迎接公主殿下和亲队伍的镇国将军苏流云。”
苏流云容颜娇丽,他用袖子掩了唇,故作矜持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秦臻脸黑地几乎不能看。她咬牙切齿地微笑道:“不劳烦。公主一路舟马劳顿,才是需要好生休息。”
苏流云满意地点点头。
柳石人却是呼吸一窒,瞧见苏流云从轿子里下来那一刻,眼珠子都跟凝固了一般,痴迷地看着她。
秦臻看见柳石人那样惊艳的目光黏在自己原本的身体上,顿时不满,站起身来,装作无意地挡住他的视线,朝苏流云说道:“公主,外面风沙太大,快进轿子里去吧。”
苏流云娇嗔道:“哎呀,人家才刚出来透透气,轿子里那么闷。”
秦臻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他竟然还敢拿着自己的身体卖弄风骚,她可真是想抽他一耳光。
秦臻咬牙切齿地说道:“公主,你可还要进京面圣的,若是你的脸受了风沙侵蚀,到时候陛下不悦,承担皇族怒火的人是你不是我,那臣可就爱莫能助了。”
快滚进去吧!
苏流云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转身进了轿子,顺带还朝秦臻眨了眨眼睛,抛了个媚眼:“将军可真是贴心呢!”
秦臻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