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赵彦钺这么久以来一直躺在床上,即使细心照料着,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的,纵然赵彦钺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虚弱,但是赵彦琮还是让他在床上多躺着休养。
吴子虞本是过来跟赵彦琮说夜晚的事,没想到竟然收到了赵彦钺醒来的消息,更是多了一份意外之喜。
自入北境以来,赵彦钺便一直在他手下干事,对于他的本事,吴子虞是很欣赏的,若是赵彦钺一直昏迷不醒,他会非常的惋惜。这下好了,人终于醒了。
赵彦钺见吴子虞大步进来,面上是难掩的欢喜,眼神微微一动,朝他抱拳行了军礼,道:“吴将军。”
吴子虞道:“你别乱动,好生歇着。”
……
怎么都让他休息着,他是看起来很柔弱么?
“殿下,太医怎么说?”
吴子虞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赵彦钺后,见他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大体上是没有什么,担心脑子会睡坏,便转首问向赵彦琮。
赵彦琮道:“说阿钺只要休息一段日子,养好了应当就与常人无碍。”
“可说了之前为何昏迷那么长的一段日子?”吴子虞比较担心的是赵彦钺昏迷的时候脑子会不会出什么事。
赵彦琮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不过,现在阿钺并没有什么大碍,等温老先生来了之后,再让老先生给阿钺检查一番吧。”
吴子虞颔首。
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虽然赵彦钺的突然醒来是意外之喜,但是赵彦琮并没有忘记另外一件事,示意吴子虞到了房门外之后,唇角噙着笑意问道:“将军,昨夜如何?”
吴子虞眼中掠过一抹快意,道:“如殿下所料,北荒果不其然选择昨夜偷袭,除了一小部分的逃走之外,其余者,将领之外,尽数斩杀。”
后四个字,光是一听便能感受到无尽的血腥杀伐,赵彦琮神色一怔,而后牵了牵唇角,道:“……那便,恭喜将军了。”
吴子虞在说完之后一直观察着赵彦琮的表情,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心底良善,接受的仁义道德,对这堪称恶绝之事,若是寻常读书人只会觉得他心狠手辣,满口的仁义道德来教训他了。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赵彦琮眼中的确是不赞同,但却没有来指责他的行为,倒是令人惊讶了。
“若不是殿下妙算,末将也不能一网打尽。”吴子虞将心中种种心思掩藏下来,抱拳道。
赵彦琮笑了笑,道:“也亏得将军信任。对了,人如今关在哪里?”
“城中地牢,殿下可是要去一看?”吴子虞问道。
赵彦琮略微沉吟一会儿,而后摇头轻笑:“不了,审问一事便交由将军了,我身边的暗卫精通此道,将军若是需要,可让他从旁协助一二。”
吴子虞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无妨 。”
让精通审问的暗五跟着吴子虞离开之后,赵彦琮忽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尽数斩杀……
该是怎样的场景……
然而,这并不足以令他生起丝毫的怜悯之心,战场变数如此残酷,彼时的心慈便会化为明日的利刃,或是捅入自己的身体,或是要了兄弟亲人的性命,唯有心狠,才能抱拳自身以及身后之人。
赵彦琮收拾好心中思绪,转身进了屋子。
赵彦钺靠坐在床上,听到动静后抬眸看了过来,朝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来。
心中的森寒被这一份笑意暖化了不少,赵彦琮走到床前坐下,道:“这一场战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了。”
赵彦钺眨了眨眼睛,稍微思索了一番后,不确定地问道:“昨夜,是不是,有敌军偷袭?”
赵彦钺不愧是在前世中力挽狂澜的人,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光凭他的一句话就能猜出个大概。
赵彦琮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自豪骄傲,忍不住摇首一笑,在赵彦钺不解的目光下道:“你猜的没错,昨夜是大年三十,北荒趁着全军同欢想要趁机偷袭,而吴将军早就埋伏好了,就等着瓮中捉鳖。”
赵彦钺面露恍然神色,道:“想来此次偷袭规模不小,应当是同先前差不多的吧。”
赵彦钺没有猜错,北荒应当是想要效仿之前的胜利,给他们再次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但是全被早有准备的吴子虞等人打了个正着,想想都觉得讽刺好笑。
“北荒可战之力不多,先前便是近乎倾尽全军之力,不然我军也不会败的如此惨烈,幸而吴将军英勇善战,这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而这次……”
赵彦琮顿了一下,赵彦钺了然地接上:“这次大获全胜,北荒想来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军力可以抵抗。”
说着,赵彦钺眼中升起一抹灼热的亮光,语气难掩激动地道:“而这次,便是我军平定北荒的绝好时机!”
北荒联军将草原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集结于此,又损耗了几乎大半,可想而知,北荒现在就是待宰的羔羊,只要全军压过,便可将困扰百年的北荒十五族尽收朝廷之下,疆土扩大,边境百姓安享太平可达百年。
这是一开始便定下的目标,但是当时谁也没有真正的觉得这个目标会实现,百年的战乱争斗让绝大部分的人放弃了扩充的希望,然而现如今,这个目标愿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怎令人不兴奋?!
赵彦钺光想想便觉得热血沸腾,他想要提枪上马,想要带领将士横扫北荒草原!
然而,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
“哥,我觉得我现在没什么大碍,再躺下去,骨头都要僵硬了。”赵彦钺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顺道还挥了一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赵彦琮笑了一下,道:“先躺个一两天,适应了之后再让你活动恢复。”
赵彦钺鼓了鼓脸颊,“可我觉得没有必要……”
赵彦琮微笑地看着他,然后,赵彦钺就乖乖地听哥哥的话。
在赵彦钺休养的这段时间里,赵彦琮去了地牢看审问,由于被抓的人都不会说中原话,叽里呱啦地听的赵彦琮一脸茫然,吴子虞给他找了个翻译,才总算听明白了在说些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俘虏并不配合,但好在有暗五在,没要多久就断断续续的招供,只是在涉及到细作的时候就有些犯难。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都答不知道。”暗五道。
赵彦琮眉头微蹙,扫了一眼,而后看向吴子虞,“这些人都是什么职位。”
吴子虞道:“相当于副将。”
嚯,那职位不低啊。
“暗五的本事,极少能有人在他的手底下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的。”赵彦琮平淡地阐述道。
吴子虞这几日见识过了暗五的手段,感同身受。
赵彦琮想了想,侧首在翻译耳侧说了几句,翻译点了点头,对那几个俘虏一阵叽里咕噜,然后便见那几个人面色一变,不用他们回答,赵彦琮心中也有了答案。
吴子虞不解地看向他,后者则抚了抚衣袖,道:“将军放心,孤已经知道了是谁。”
吴子虞眉头一压,“何人?”
赵彦琮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丝森寒:“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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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大获全胜对于己方自然是值得兴奋的事,但是对于敌方就是一件不亚于灭顶之灾,一阵乌云压顶。
而面对这种难得的全面压制的机会,赵彦琮自然不可能放过,与吴子虞筹划一番之后,决定不用打招呼了,径直全军压过去就是。
自然,赵彦钺也跟着上场。
为了能够获得随军的机会,赵彦钺这几日都是拼了全力来恢复,等到大军出军的时候,赵彦钺已然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不过赵彦琮还是担心,特让暗一等人在身边保护着。
赵彦钺当即就不干了。
“暗一他们是保护哥你的,怎么能都给了我?这样哥你的安全谁来保证?”赵彦钺严肃地盯着赵彦琮看,脸上写满了拒绝。
赵彦琮笑了笑,揉着他的头发安抚道:“我在这里好生地待着,哪里也不去,北荒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够看得了,还怕我会受伤么?要紧的是你,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便会有命无回。阿钺,我是要带你回家的,让我安心好么?”
赵彦钺眼神闪动,抽了几下鼻子,一个没忍住,径直保住了赵彦琮,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的个头像小时候那样窝在他的怀里,怎么看怎么古怪。
赵彦琮心中好笑,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在我面前撒娇,被你的手下看到了要笑话的。”
“谁敢笑话。”赵彦钺闷声地道,引来赵彦琮舒朗几声笑。
“好了,阿钺,听话,把人带着。”笑过之后,赵彦琮柔和着声音,不容拒绝地低声道。
赵彦钺自知赵彦琮是定了主意不容更改的,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大军出发是在黎明时,吴子虞做了一番动员之后,便带着大军离开,站在城门之上,赵彦琮透光破晓晨光,能够清晰地看见吴子虞的身侧,那个异常年轻的少年人的面容,稚嫩却又坚强。
这是他的弟弟,当朝的定王。
赵彦琮唇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目送着大军离开,直到眼中再也看不到影子之后,赵彦琮方转身离开。
好了,现在也该轮到自己了。
赵彦琮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仅余的暗卫,骑着快马离开了城池,想着西北方而去。
一路奔波了两日,赵彦琮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望着眼前荒凉破败的城墙,视线下移,看向那堆了两三尺高的的黄沙,赵彦琮眉头轻轻一蹙。
“云牧,已经成这样了么……”
一声轻叹,赵彦琮抬眸道:“进去吧。”
暗卫们没有异议,牵着中途换了的骆驼跟着进了城。
入城之前,赵彦琮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城门上挂着的匾额,上面的字迹经过风吹日晒已经褪色了不少,不过依稀还能辨认出来上面的两个大字——云牧。
正是先前在范之闻的房间中悬挂的画中的城池。
云牧荒凉了几十年,城中的房子建筑倒的倒,塌的塌,残垣断壁被黄沙淹没了大半,走在曾经的街道上,四顾之下,依稀还能凭着残缺建筑遥想当年的模样。
云牧算得上大城池,在被屠城之前,人数甚至能达到一万至多,往来贸易也频繁,若不是……
暗卫们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完全的房子,将门一推开,灰尘铺天盖地地迎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赵彦琮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等屋子通风过后能够勉强进去之后,赵彦琮一手拿着火折子走了进去,留了两个暗卫在门口守着。
屋面积中肯,看样子是个几口之家,桌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墙角桌角都是层层的蜘蛛网,木头腐朽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着实不太舒服。
因着没有水可供擦洗,暗卫们只好拿着破布尽可能地擦灰打扫,赵彦琮则拿着火折子往房间里走去。
昏暗尘封的屋子一朝被外人走进,里头的景象一一尽入眼中,赵彦琮的瞳孔骤然紧缩。
房间不大,占了半个房间面积的床他之上,躺着两具白骨,衣衫破烂地覆盖在白骨之上,看样子是一个妇人,以及,一个襁褓婴儿。
这对母子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赵彦琮只要稍稍一想,大致就能猜得出来。
轻声一叹,赵彦琮让暗卫将这对母子找了块地方安葬起来。
等屋子勉强能够住人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大黑。
屋子里虽然破败,但是一些东西还是能够用的。找了个火盆添置了柴火,熊熊的火焰驱散了深夜中的寒冷,赵彦琮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吃了一些裹服之后,忽然起身,拿着火把走了出去。
暗卫们要跟着,赵彦琮道:“我只在附近走走,不会走远,暗十跟着就行。”
被点名了的暗十加快速度地将手里的食物吃完,而后跟着赵彦琮出了屋子。
赵彦琮宛若闲庭散步一般走到城池中的一条街道上,看着两边的残垣断壁,开口低喃:“这里以前,应当是极为热闹的。”
暗十听着这语气,不知道该不该搭话,便索性比这嘴,“嗯”了一声。
赵彦琮低笑一声,脚步一停,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
繁星点点散落在黑天绒一般的夜幕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极为美丽。
星光在他的瞳孔倒映,衬的他眼眸黑亮。
曾经,这里的人们也会像他一般仰望星空吧……
倏地,暗十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开。
“谁在那!”
赵彦琮顺势望去,一道黑影在残垣断壁之间不断地穿梭,听到暗十的喝声之后,跑到更快了。
暗十眼眸紧盯着四周,手已经搭上了佩剑,警惕地守在赵彦琮身边。
“殿下,这里危险,还是先回去吧。”
荒凉的死城除了他们几个应该再无活人,而拿到黑影明显不是自己人,鬼鬼祟祟的。
赵彦琮看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刚一点头,脸色倏地一变,抓着暗十的胳膊一个腾跃离开了原地,暗十也察觉到不对劲,配合着赵彦琮闪到了一边。
刚一落稳,便见原来站的地方多了一根树枝,那树枝稳稳地斜插进黄沙之中,可见其上付着的力道有多令人惊奇。
赵彦琮瞳孔微微一缩,朝暗十使了一个眼色,暗十了然地拿出信号烟火放了出去。
信号烟花在空中炸开,亮光映亮了他的瞳孔视线。
街道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边,赵彦琮能够感受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暗十警惕地护在赵彦琮身边,佩剑横在身前,喝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突然动了,抬脚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走来,离开了阴影的遮挡,赵彦琮发现来人身上裹着黑斗篷,宽大的帽檐遮挡住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个线条又没的下巴,以及唇色苍白的唇瓣。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暗十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眼神一利,突然出手,利剑直指来人的咽喉。
暗十的身法快,眨眼间已然欺身上前,原地还留有残影。
然就是这样快的剑法速度,来人抬手伸出两指一夹,便牢牢地夹着轻薄的剑尖。
暗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同时手腕一翻,反手想要抽出剑尖,结果剑尖却在那人的指尖纹丝不动。
暗十眼神一动,另外一只手快速地抽出匕首,反手就往他的咽喉划过去,行动只在一息之间。
而那人竟然在剑尖将将划过喉咙时,下颌一抬,避开了刀锋,扬起的鬓角碎发被凌厉的刀锋割断,碎发在半空中扬起。
就在这一瞬,斗篷人突然动了,不见他用了什么样的功夫招式,暗十只感觉胸腹像是被万钧大石击打过一般,整个人狠狠地倒飞出去,砸在了墙上,余威将墙轰然砸到。
“暗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