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之后,听柳赟说城郊外的桃苑今日有诗会,赵彦琮想着左右也是要露面的,不妨就去桃苑看看,顺便也瞧瞧如今的才子才学如何。
而两个小家伙一听可以出去玩,高兴的一蹦三尺高,一人拉着赵彦琮的一只手嚷着要跟着一块儿去玩。
赵彦琮点了点他们的小鼻子,道:“行啊,正好让我看看你们学的如何,诗作的如何。”
俩小家伙骄傲一挺胸:“不在话下!”
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一道同去吧。”赵彦琮侧首对余黎道。
余黎眼眸波光一动,在对方含着笑意的眼神注视下点头。
桃苑,顾名思义,苑内种有上百株桃树,此刻正值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远远望去,如朝霞一般绚丽。
桃苑是肃宁侯府名下的,此次诗会也是肃宁侯府举办的。
对,没错,就是那个三年前碧澄湖中被毁了画舫的那一家。
老肃宁侯爱风雅,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可谓是那个时候的潮流风向标,名下可供游玩赏乐的不少,虽然毁了的那个画舫着实可惜,但是不妨碍人家还有别的可以拿来招待游乐的。
卫三公子本在桃苑内主持诗会,闻下人来报,说是柳赟带着好友过来参加诗会时,眼皮一阵抖动。
也不怪他,着实是三年前的印象太深,到现在还留有阴影。
但是吧,这人都到门口了你也不能把人给赶出去啊。
无奈之下,卫三在心底祷告了几番,做好心理准备,亲自去了门口迎接。
这三年多里发生了不少事,赵彦钺那一通乱搞,几乎是将朝廷上下换洗了一番,留下的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动静,深怕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定王给盯上。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人会特意跑来这个小小诗会上作乱。
应该……的吧?
可当年不也是被人盯上了他那一小小画舫的么?
卫三越想越觉得满嘴苦涩不得而出,只愿柳赟这一回带来的朋友能是个正常点的。
然而当他出门亲迎,见着了柳赟身边的那四位,差点儿腿软给跪了。
这一时刻,卫三在心里已经问候了柳赟八代祖宗。
搞什么啊!
除了守皇陵的和出去剿匪的,目前后宫中的皇子公主全在这儿了!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一锅端了啊!
卫三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俯首行了大礼:“拜见太子殿下,四殿下、五殿下、公主殿下。”
赵彦琮虚虚一抬手,道:“卫三郎不必如此多礼,听闻此处有诗会,孤许久不曾见过热闹,故过来一看,不曾叨扰吧?”
太子光临,哪能是叨扰?!
卫三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道:“殿下说笑,几位殿下能够莅临小小桃苑,这是卫三的荣幸。”
赵彦琮道:“本是微服,也不必惊扰他人,卫三郎也无需如此客气,只当是阿赟带来的朋友招待即可。”
卫三表面应承,内心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回想一下今日的安排,应当是没有哪里有误,便道:“殿下,请。”
虽说是桃苑,却是一片桃林,只在零星处建了屋子,在秾艳的桃花深处若隐若现,宛若桃园仙境一般。
赵彦琮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中为这建造者的巧妙构思暗暗称赞。从卫三口中得知,这桃苑乃是当年肃宁老侯爷亲自参与督造之后,赵彦琮不由得感叹老侯爷的心思巧妙。
沿着林中小道走了没多久,便见一处不大不小的碧水深潭,水岸便建了房屋,露天平台在搭建在水面之上,隔水望鱼,别有一番趣味。
今日的诗会便是在这露天平台上举办,男女之席以一道长长的屏风隔开来,透过纱布,隐隐可见女子曼妙身影。
卫三将人引入男席这边,一早就命人备下了桌椅,摆在最上方,以示尊敬。
突然之间多了这么多的人,自然会引来关注。
诗会之上也来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子弟,期间更有不少见过赵彦琮他们的。瞧清面容之后,纷纷心中一惊,但见卫三并没有介绍之意,便猜测应当是不想引人注目,便将喉中的惊讶给咽了下去,同样也是隐隐兴奋着。
这可是太子殿下啊!
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日后前途还用说?!
于是乎,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便发现身边人竟然莫名亢奋起来,坐的那叫一个端正,说话之间更加注意言辞,着实让旁边人看的一头雾水。
至于女席那边,因为看不到男席这边的具体情况,故而也没有什么反应。
赵彦琮大致扫了一眼,见有不少陌生面孔,心中大概有了个数,刚要开口,便见卫三手拿一摞诗作过来,捧于他面前,道:“殿下,这是早些作的诗作中删选出来的,殿下可要看看?”
赵彦琮微微一笑,道:“有劳卫三郎了。”
卫三:“殿下客气。”
赵彦琮抽了一卷,同时对柳赟道:“你也来看看。”
柳赟却兴致缺缺:“这些个人的诗,读来没甚意思。”
柳赟才高八斗,性情也傲,一般人的诗作他才不会放在眼里,读了也是浪费时间。
如此狂言傲语落在别人耳中着实是讨嫌,然而人家偏偏有这个才华傲,也就只能憋着。
赵彦琮知道他这个性子,也就没强求,让一旁的余黎过来跟着看。
“今日的诗题是什么?”赵彦琮一边打开一边问道。
卫三道:“春。”
春?
也算是应景。
赵彦琮便垂眸仔细看了看交上来的诗作,心中逐个做出评论。
上面这边在品诗,底下的人看着,心中思绪各个不一。
认出和猜出赵彦琮身份的人都高高地提起了心,虽然面上坐的端正,眼睛却紧张地往上方一瞥 期望着自己的诗作能够入了那人的眼。
有不知情况的则是面面相觑,内心写满了疑惑。
上面那个人谁啊?
新来的品鉴人?
不认识啊!
而有的云淡风轻的人则随便上面发生了什么,自顾自的品茶赏景,一派自在清闲。
女席那边见对面的情况不对,几个胆大的姑娘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打探,得来的消息是诗会来了贵客,而贵客在品鉴诗作。
“贵客?能是谁?”有姑娘不解,悄声与周边的姐妹低声交谈。
“听说是卫三亲自去迎接的,应该,是皇室中人吧?”
“皇室子弟那么多,谁知道来的会是谁。”
“难不成,是太子殿下?”
有姑娘大胆猜测,被其他姑娘齐齐否定:“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才醒没多久,这个时候肯定是在东宫将养着,怎么会出来参加诗会?”
被否定了的姑娘低声咕哝道:“可我听父亲说,昨日太子殿下都能上朝了,瞧着已经是大好。如今春光正好,正是赏景游玩的好时候,若是我躺了三年,定然是要出来走走的,不然骨头都要躺散架了。”
“算了吧,若真是太子殿下,卫三早就派人说了,还用得着你我在这儿猜?”
“那保不准是太子殿下自己不想惊扰他人呢。”
“哎,洛洛,你怎么老是猜是太子殿下,难道你盼着是太子殿下来不成?”
“你个小妮子!胡吣什么呢!”
坐在靠末席位上的一姑娘听到前方的动静,忍不住地看了过去,眼中写满了好奇:“那边在说什么呢?”
坐她旁边的姑娘随手拿了一块搞点喂她嘴里,道:“似乎是在猜又来了哪家公子。左右不关咱们的事,你先吃着点心。”
被塞了一嘴点心的姑娘鼓着腮帮子,活像一只小仓鼠,努力动着腮帮子咀嚼食物,好不容易咽下后,道:“真这么好奇,着人打听去就是了,何必还在这儿讨论来讨论去的?”
那姑娘点了点她的腮帮子,笑道:“自然是打探不出来才在这里猜来猜去的,要我说啊,这既然打探不出来必然是人家不想暴露身份,又何必猜这猜那的费心思。”
吃东西的姑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左右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了结果,阿水,咱们去别的地方走走。这桃苑内美景难得一见,来都来了,不见见岂不是可惜?”姑娘睁着眼睛跃跃欲试地道。
被唤“阿水”的姑娘却犹豫了一下:“可这是别人的桃苑,未经主人许可,客人怎好随意走动?”
姑娘摆了摆手,道:“你初来京城不知道,这肃宁侯府的卫三郎为人潇洒不羁,不拘礼数,才不会在乎这些呢。再者,咱们一不作诗,二不听那群公子姑娘作诗,在这里岂不是枯坐?还不如出去走走呢。”
阿水姑娘神情间似乎被说动了,那姑娘便拽着她的衣袖晃了晃,道:“好阿水,你就陪我出去走走吧,在这里听她们不是念叨脂粉首饰就是哪家公子姑娘,我听的都快睡着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
阿水姑娘被她一阵耍怪给逗笑了,忍笑道:“好好好,真不知道你既然如此嫌弃,又何必拉着我陪你?”
“还不是想让你看看这桃苑美景嘛。好了,别说其他的,跟我来。”
说罢,两个小姑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宴席,坐在旁边的姑娘瞧了,跟一边的姐妹低声道:“你看到了没?颜七娘也不知道从哪儿认识的姑娘,竟然还拉着人离席。”
那人道:“没见过,瞧着眼生,能和颜七娘相处的,想来也是哪个武官家的。与其去看那个野丫头干什么,还不如等等一会儿的结果,我觉得今儿应是李公子夺得魁首。”
“那不见得,我觉得王公子的诗更胜一筹。”
……
送过来的诗作统共没几份,很快就看完了。
“倒是有不少好诗,今日诗会,真是卧虎藏龙。”赵彦琮说道,而后又看向余黎和柳赟,道:“阿赟阿黎,不妨一试?”
柳赟眉尾一扬,径直脱口而出一首七言律诗,用词立意无不令人拍案称绝,真不愧是当年有名的神童。余黎则是要慢了一些,思考了一番后斟酌而道,虽然比不过柳赟但也算的上佳诗。
柳赟的文采自然不消多言,不过余黎却是令人眼前一亮。
赵彦琮笑着粗略点评一二,而后视线移向两个小家伙。
“阿则阿檀。”
虽然啊,俩小子之前放下豪言,但是毕竟不是柳赟余泽轩这般的天赋秉然,做出来的诗句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过就他们这般年纪而言,能做出这等诗句已是不易,赵彦琮自然是要言语上鼓励一二。
本来差不离已经能够判别出谁的诗可得魁首,但是柳赟这么一来,诗压群芳,这魁首之名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卫三宣判结果之后,自然引来诸多不满,然而将柳赟的诗一念之后,这不满的声音便消了不少。
没办法,谁让人家这诗的确作的好呢。
柳赟对这个没什么看法,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便觉着无聊,转头一看,三小只也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前方看。
柳赟心中啧了几下,对赵彦琮道:“殿下,我带小殿下们出去走走,免得在人家诗会上睡着了不好。”
赵彦琮转眸一看三个头一点一点的小家伙,忍俊不禁地叮嘱道:“别乱跑。”
“放心吧。”
说罢,柳赟戳了戳俩小家伙,往身后一指,道:“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俩小只腾地来了精神,直起了腰板:“好啊好啊。”
“把小公主带上。”
“没问题。”
于是乎,刚打了一个盹忽然觉得自己被腾空抱起的赵曦:“哎?”
陡然之间少了四个人,席位顿时空阔了许多,余黎看了眼四人组离开的背影,一阵默言。
都说柳探花清高自持,目下无尘,谁能想到私底下竟然是如此……充满童心之人?
“阿黎也想跟着一块儿去?”赵彦琮见余黎满眼复杂地望着柳赟他们离开的背影,还以为余黎也是觉得诗会无聊了,关心道。
余黎摇首,道:“不是,阿黎陪着公子就好。”
赵彦琮见他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问向卫三:“今日诗会只有这一个诗题么?”
卫三道:“还有一个。”
赵彦琮:“哦?是什么?”
卫三:“夏。”
“…………”
赵彦琮轻咳一声,道:“也好。让他们作诗吧,阿黎,你也来试一试。”
柳赟不在,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余黎点头应下。
开始新一轮作诗之后,有人提笔略微沉吟便落笔写诗,有人则摇头晃脑半晌也不见一个字出来。
赵彦琮大致扫了一眼后,转而看向余黎。
余黎的字清瘦有劲,笔锋之处可见锐芒,用字讲究却不见匠气,具有灵性,可称好诗。
赵彦琮越看心中越是满意,刚要开口,便觉着嗓间一阵痒,忍不住握拳咳了几下。
余黎立即停笔,担忧问道:“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卫三也提着心,“殿下若是哪里不舒服,可移步客居休息,在下命人去请府医。”
赵彦琮又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摆手道:“不妨事,只是喉咙有些干痒,咳几下罢了,没什么事,勿要担忧。”
这怎么可能不担忧?
赵彦琮身子才将将好,九死一生才捡回的命,这让人怎么能不小心谨慎?
赵彦琮见他们仍然一副担忧模样,心中微微一叹,转了话道:“觉着有些冷了,不知客居可有取暖的?”
卫三连忙道:“有!有!”
赵彦琮站起身来,道:“那便有劳卫三郎了。”又对做起身状的余黎道:“你在这儿就是,我歇歇就来。”
余黎沉默地坐了下来。
离开了宴席,赵彦琮对卫三道:“一路走来,见这桃花开的盛好,孤自己随处走走,卫三郎,请回吧。”
卫三犹豫道:“可是殿下……”
赵彦琮摆了摆手:“请回吧。”
卫三只好叹了一声,行了一礼告退。
此间桃花开的盛好,朵朵在枝头绽放,清甜的香味沁人心脾。
赵彦琮漫无目的地在林间走动,忽而听到一阵嬉笑动静,似是女子声音。
赵彦琮脚步一停,打算转了方向避开人。
“阿水,你看这花开的这好。来,我给你戴上,呀,真是人比花娇,阿水你真好看!”
女子欢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赵彦琮转了身子迈步离开。
“阿颜才是好看,我也来给你戴上一朵。”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飘进赵彦琮的耳朵里,令他的脚步骤然一停。
阿、水?
是,阿水?!
赵彦琮的身子陡然僵硬住了,呼吸逐渐急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涨得疼,疼的他眼角都泛红,鼻尖酸涩。
他曾经,曾经是真的以为自己死了的,是真的以为这两世,他与唐莹水有缘无分,缘薄至此。
然而……
说话声在身后猛然一停,应当是发现了他。
赵彦琮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涩意,缓缓转身,在唐莹水一瞬惊讶的眼神注视下,轻轻一笑,道:“好久不见,唐三姑娘。”
唐莹水错愕了一瞬,然后也朝他莞尔一笑:“赵公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