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家公子跟前露了面,赵彦琮也接着这次的诗会对当下京城中的年轻一代有了大概了解,瞧着天色不晚了,着人跟卫三说了一声之后便离开。
得了消息时,人已经早在地离开,卫三顿时松了一口气,倒是他身侧的余黎面色有些不大好。
毕竟他是跟着赵彦琮来的,结果人家走了自己还不知道。
余黎抿了抿唇,看着前来传话的暗四眼中夹带着了些许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失落。
暗四朝他道:“余公子,公子说读书要紧,但也要与同窗多相处相处,免得把自己憋闷了。”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道:“这是公子为余公子准备的礼物,说余公子文才不负,以此为嘉,希望余公子不负期望。”
余黎心中地小失落顿时消散去,接过木盒,视若珍宝般收到怀里,声音难掩激动地道:“余黎知道,定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暗四:“属下会转告公子。”转而对卫三道:“卫公子,余公子年幼,家中并无直系长辈,若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卫公子能帮扶一二。”
卫三神色一凛,郑而重之地道:“卫三明白。”
暗四话已经传到,便行了一礼离开。
人走后,卫三再看向余黎的眼神都不同了,不过好在他心里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拿出待客的热情继续招呼着余黎。
再说赵彦琮。
一行人离开了桃苑也没立刻回京,主要是几个小家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精神旺盛得很,谁都不像现在回家去,央着赵彦琮带他们多走走。
赵彦琮看着春光正好,加之自己休养了那么久,也就顺着赵彦则他们的意思。
如此一路闲逛,竟一路走到了碧澄湖。
也是,桃苑离碧澄湖不远,顺路走过也是正常。
此刻碧澄湖边亦有不少游人,三三两两地结伴相游,欢声笑语,自有一番热闹。
两个小家伙瞧着热闹,纷纷仰头看着赵彦琮,眼神中写满了“想要去玩”的意思,赵彦琮轻笑几声,便让柳赟带着他们去玩。
柳赟惊呼:“公子你不能对我!”
然而惊呼没用,最后还是被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地拽着离开。
柳赟样貌好看,湖边的游玩的少女也不少,见到如此俊俏的少年郎,自然忍不住拿眼往他这边瞅。这一瞅,自然而然发现了落在后面抱着一个女娃娃的赵彦琮。
嚯!
哪家的郎君?
怎生的如此俊美?!
少女们害羞带怯,或拿着帕子遮着半张脸,一双美眸盈盈如水般朝二人看过来,或借着与同伴嬉笑玩闹朝这边看上几眼,更或者胆大的,直接拿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看。
总而言之,两位俊美如铸的郎君一来,便成了碧澄湖边最靓丽的风景线。
赵彦琮被人这么盯着看,着实有些不习惯,索性落后几步,朝偏远的地方躲着些。就是可惜了柳赟,那两小子惯会跑,哪里热闹往哪里蹿,使得柳赟不得已接受更多热切的眼神瞩目。
“哥哥?四哥哥他们走远了!快追上去!”
窝在赵彦琮怀里的赵曦,眼瞅着自己的几个哥哥一溜烟跑没影了,急忙拍着赵彦琮的胳膊要赶追上。
赵彦琮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安抚道:“莫急,那边人比较多,不好走,咱们走近路。”
赵曦听不懂什么是“近路”,手指着赵彦则他们离开的方向:“四哥哥、五哥哥!”
看样子,还是想要找哥哥们。
赵彦琮哄着赵曦:“阿曦乖,这就带你去找。”
说着,抬眸看了看赵彦则他们的方向,刚迈了几步,暗一忽然现身,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殿下,定王到了。”
赵彦钺回京的消息在前天的时候便已经收到了,只是柳州离着京城的距离不远,回来的路上还要一段日子,故而赵彦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呆愣了一瞬。
“人在哪?”回过神后,赵彦琮声音平静地问道,只是抱着赵曦的手在忍不住颤抖。
还没等暗一回答,耳朵一动,便静默不语,赵彦琮的眼眸也跟着一动,略过了暗一的肩膀朝后头看去。
赵曦也伸着胳膊朝他后方挥舞着喊着:“二哥哥!”
暗一转身一看,便见赵彦钺牵着马在不远处的地方朝这边看,不消赵彦琮说,便直接离开。
嗯,高了不少,也黑了,身子板壮实不少,看着比自己要强壮很多。
赵彦琮心里暗暗地评价了一下,得出的结果很满意。
见人只往这边看,呆呆得跟个木头似的,赵彦琮心中既好笑又心疼。
赵曦在怀中扭着,嚷着:“二哥哥,我要二哥哥!”
“好好好,我们去接二哥哥。”赵彦琮将赵曦放下地,牵着她的手,由着她往赵彦钺的方向跑去。
离了近,赵彦钺的眉眼容貌看的愈发清楚,同时,赵彦琮也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原本有许多的话想说,但是一见到赵彦钺那无声的哭泣,赵彦琮心中一软,只叹气道:“阿钺,我在呢,莫哭了。”
看着眼前人能跑能动,能说话能呼吸,是活人,而不是被血浸湿了没有一点儿生气的冷冰冰的尸体,赵彦钺便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就连流了泪都不知道,被赵彦琮这么一提醒才恍若回神,慌忙地拿着袖子擦眼角,嘴里念念道:“我,我没哭,我只是,只是……“
“只是风太大,被沙子迷了眼睛。”赵彦琮笑着接了话,只是他鼻翼酸胀的厉害,眼眶也红了一圈。
赵彦钺擦眼泪的动作一顿,遮着眼睛没有看他。
赵彦琮长叹一口气,而后伸开双臂,将人紧紧地往怀里一抱。
赵彦钺三年前就比赵彦琮个子高了,如今三年过去,更是高了一大截,而今被赵彦琮这么猛地一抱,下意识地就蹲了一截,将头往赵彦琮的怀里一埋。
“阿钺,我回来了。”
温柔的一句话在头顶上方轻飘飘地传来,赵彦钺终是忍不住,抱着赵彦琮的腰身闷声哭了起来。
他没有嚎啕大哭,所有的嘶嚎绝望在那一夜早已耗尽,此刻他心里只有浓浓的欢喜后怕,自责委屈,像是一个独自负重前行在黑夜中的人,终于见到了光亮希望那般如释重负。
赵彦琮像小时候那般拍着赵彦钺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慰着他这些年来的伤痛。
赵彦钺这几年所做之事,赵彦琮早已经知道,也清楚这些年来赵彦钺有多么的辛苦不易。
这些本该是他来做的事情,却被赵彦钺自己一力承担下来,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也一并担负起。
可他,还不到十五岁,还是个茫然无知的少年。
何其傻呀。
赵曦站在一边,歪着头看着从来没有哭过的赵彦钺,眼中满是好奇,抬眸再看看不熟悉的大哥哥,后者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赵曦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二哥哥为什么哭啊?”
赵彦钺这几年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只是他期盼了太久,一朝得见希望,压抑的情感得不到控制,自然而然地就失了控。
好在将心底的情绪发泄了出去,心情也能很快得到平复,然后就听见赵曦用稚气的声音问他为什呢哭。
刹那间,赵彦钺的耳朵根子立即充了血,红的跟什么似的,埋在赵彦琮腰间地脸也羞得不想抬头。
赵彦琮通过赵彦钺逐渐收紧的手劲,就能够猜得出他此刻有多么的羞恼,朝赵曦无奈道:“阿曦,你二哥哥是喜极而泣,就跟之前的母后他们一样。”
赵曦似懂非懂。
赵彦琮干脆让暗一抱着赵曦去找柳赟他们,原本赵曦还不干,闹着要和二哥哥在一起,后来一听说是去找赵彦则他们玩,一会儿再让二哥哥陪她玩,瞬间就不闹了,要暗一带她去找赵彦则他们。
“好了,阿曦走了。”赵彦琮拍了拍赵彦钺的后背,忍着笑意道。
赵彦钺身为习武之人,自然能够听到他掩藏的笑意,刚想抬起的头又立即埋了下去,闷声道:“哥你笑话我。”
赵彦琮咳了咳,正色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好了,这里人来人往的,当心被人认出来。”
这么一说,赵彦钺才不大高兴地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
这么一起来,梳的整齐的头发都有些乱了,打着他哭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委屈。
赵彦琮鼻翼翕动,抬手将他的头发仔细理了起来,道:“不是说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跟父皇母后请过安了没有?”
絮絮叨叨的问话,就如先前每一次从北郊大营回来一般,尽管隔了三年,但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赵彦钺眼眸深了些许,摇头道:“还没有。听闻哥你醒了,不敢有片刻耽误,只想早日与哥一见。”
赵彦琮眉头微挑:“自己快马加鞭回来的?”
赵彦钺点头:“嗯。”
“你!”赵彦琮深感无力,想骂吧,可看他这样子,自己又怎么舍得?
怪不得眼底下的青灰这么严重。
“我人好好的在宫里,哪里就会有事,需要你这么不顾身体拼命往回赶?”
然而他话音刚落,赵彦钺便抬着一双被红血丝缠绕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看,眸底蕴着莫大的哀伤苦楚,让赵彦琮不由得神色一怔。
“可是哥,”赵彦钺似是回想到了什么,眉眼悲戚地看着他道:“三年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赵彦琮顿时哑然失语。
三年前他也是这么跟他说,自己在城中会很安全,然而最后,自己却……
赵彦琮设身处地一想,自己恐怕也受不住对方这么一说,这简直是在揭开心口的伤疤。
“都过去了。”赵彦琮扯了扯唇角,安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说着,抓着赵彦钺的手往自己的脖颈上一探,温声道:“温热的,脉搏会跳动,我还好好的,阿钺莫怕。”
指腹下,皮肤温热,往下移,能够感受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
是活的。
赵彦钺垂下眼眸,身上那浓到几乎化不开的悲伤消散了不少,赵彦琮随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将他贴着脖子的手拿了下来,赵彦琮握着他的手腕,道:“阿则他们就在湖边,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我们过去吧。”
赵彦钺:“嗯。”
一路走去,赵彦琮问了不少关于他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听别人提及过的,但是同赵彦钺自己说是不一样的。
听罢,赵彦琮既是骄傲自豪又是心疼叹气的道:“这三年来,辛苦阿钺了。”
赵彦钺摇头:“不辛苦,只要能帮到哥,我就不觉得有辛苦。”
只要能够帮到赵彦琮,赵彦钺从来不会觉得有多么的劳累,或许落在别人眼中他这是在故意揽权,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阿钺。”
沉默了一会儿,赵彦琮忽然抬眸看着赵彦钺,表情严肃,“阿钺,当年,我究竟是怎么被救回来的?我记得那夜你来的时候,我应该是活不了多久的。”
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暗卫们不知道,只知道赵彦钺那时候跟疯了一样抱着他去找大夫,结果与他们分散开了,等找到人的时候,他还留有一口气息。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就只有赵彦钺一个人知道。
记得当时听暗六这么说的时候,赵彦琮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
赵彦钺的眼角还残留着殷红,垂眸看他的时候,竟有些妖冶之感。
“哥命不该绝,上苍保佑。”赵彦钺如是说道。
但,赵彦琮不相信。
什么上苍保佑,昔日宇文谦那一剑,分明就是要要了他的命,华佗再世也难将一个生机断绝的人救过来,除非……
赵彦琮想到了宇文谦那个活了百余年的老妖怪,一个人怎么可能能活百余年?必然是有奇遇或者奇宝,亦或者是……
赵彦琮有心想要追问,但眼角余光看到了柳赟他们,便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道:“今夜,你留在东宫。”
赵彦钺:“大哥久病刚愈,我留在东宫怕是会打扰到大哥休养。”
这明显的推脱之语,赵彦琮岂会由他,冷硬着声道:“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当抵足夜谈,阿钺,莫不是三年过去了,你要与我生分?”
赵彦钺怎么会愿意与赵彦琮生分!
只是留宿东宫的话,一些事情就瞒不住了。
眼瞅着柳赟等人就要走到跟前,赵彦琮便低声道:“此事便这么定下了,你若不来,孤自会命人将你绑了来。”
赵彦钺:“…………”
“二哥!”
赵彦则和赵彦檀瞧见赵彦钺的时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走上前来发现的确是赵彦钺之后,俩小家伙高兴地直接扑了过来,嚷着“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哥我们好想你啊”之类的话。
这三年里赵彦琮昏迷不醒,赵彦钺便肩负起长兄的责任,只要在京城就会陪伴着弟妹,就算离京在外也会时不时地送礼物回来,让几个小家伙一直念叨着他。
赵彦钺挨个儿摸了一下脑袋,沉声问:“我不在京的时候可有听先生的话?功课如何了?”
下意识地例行一问之后,赵彦钺才反应过来,转眸看向赵彦琮,见后者眼中带笑的看着自己,一瞬间的不自在心虚便消散了。
赵彦则赵彦檀二人被问习惯了,乖乖的汇报学习进程。
柳赟抱着困倦睡着了的赵曦在赵彦琮身边站着,下巴一抬,道:“定王殿下对两位小殿下的功课抓的紧,深怕你醒来的时候看到小殿下没有进步会生气。”
赵彦琮微微一笑,语气欣慰:“阿钺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柳赟也跟着感叹道:“是啊,不言不语就自己承担起来,着实让我们每个人都惊讶。”
赵彦琮眉头一跳,侧眸看向柳赟,后者眉眼之间是熟悉的高傲恣意风流,似乎方才那一番话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赵彦琮眼睫轻颤,转眸轻声道:“的确惊讶,他成长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要好。这很好,若是我一直未醒,他这样很好。”
柳赟蹙眉道:“不要胡说。”
“开个玩笑而已。”赵彦琮轻笑一声,然后伸着胳膊道:“将阿曦给我抱一会儿吧。”
柳赟侧身避开,道:“你抱了那么久,胳膊会酸的,还是我抱着吧。”
赵彦琮无奈道:“看样子,你们真是把我当成虚弱病人了。”
柳赟用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说“难道不是吗”,让赵彦琮一阵好笑。
的确,尽管他现在行走自若,只是到底险命丧黄泉,身子骨亏损极大,看上去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那边问了话之后,赵彦钺亦是眼神担忧地盯着自己,道:“听阿则说早上便离宫,这一天下来想来也是劳累,不若就此回宫?”
赵彦琮顿默了一下,而后笑道:“也好,阿钺也顺道同我一起回东宫。”
赵彦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