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檀香朦胧了她的眉眼,唯有虔诚神色,即使隔着香雾也可见。檀口轻启,一串串梵音轻声吟诵。
“姒音。”一声低喃轻唤自身后传来,阖着的眼睫轻颤,清秀面容露出一丝欣喜,她起身转向来人,淡青色裙摆如莲绽放。
“元熹。”声音中带着轻快的笑意,姒音快步走到来人跟前,熟稔的拉起他的衣袖道:“你今天怎来的这般早?我早课还没做完呢。”
元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眸中溢满柔和宠溺,“小傻瓜,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姒音想了想,才恍然道:“是了,今儿是我的生辰,我倒是忘了,亏你还记得。”说罢,她歪着头,笑嘻嘻的问他,“你既记得了,那,我的生辰贺礼呢?”说着,伸出一只白皙小手来讨要礼物。
元熹眉眼含笑,变戏法般拿出了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黑漆镂花木盒。木盒拿出来的一瞬间,姒音笑的眉眼弯弯,眼中似是盛满了璀璨星宇。
而后,二人并肩沿着青石板阶下山,姒音时不时地说些她这些时日所看到的有趣的事,偶尔还会发出叮铃笑音,元熹则一边侧耳听,一边替姒音看着路。
“高兴归高兴,你这蹦蹦跳跳的,摔着了怎么办?”再一次地拉住姒音的手臂,元熹有些无奈的说了她一句。姒音笑着挽他的胳膊,轻快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捏了捏她的鼻翼,好笑道:“你就是仗着有我在,这日后成了婚,你也不怕了。”
“成婚?”姒音蓦地睁大了眼睛,语音上扬,一脸的不可思议。
元熹轻柔地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眼神认真,不似玩笑,“姒音,这几日,你就要回去了。”
“回去?”眼睫微颤,面色有些苍白,旋即唇角挂上抹讽刺的笑,“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要我回去?”
元熹心尖微微抽痛,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手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发丝,道:“姒音,回去了,我们就可以成婚了。”
眸光闪动,眉尖微微一蹙,她退开元熹怀抱,几乎是质疑的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怎么说你也是…”话音突然止住,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面上不由得显出几丝悲戚,连声音都低了下去,“他是不是想用我来羞辱你?是不是?”
眼看她都要哭了出来,元熹不忍的握住她的双肩,柔着声音安抚她,“姒音,能娶到你是我人生之幸。再者,好歹你也是一国公主,而我只是任人宰割的质子,若论谁羞辱谁,那也不是你。姒音,我不管他是如何想,只要能把你嫁给我,我只有庆幸。”
“可…”
“难不成你想我娶旁人?”
“你敢?!”
“不敢不敢,怕家中倒了葡萄架。”
如元熹所说,她那位自出生就不曾见过面的父亲当天就派人将她接回宫中,住进了一个临时收拾好的宫殿。还没等她歇会儿,赐婚的圣旨便传了来。照理来说,一国公主是不可能轻易嫁给一国质子,哪怕他是储君之尊,只是姒音的出生太差,即使是长女,也不如圣驾跟前一个略微得宠的宫女。若是常人,只怕是要暗自伤神,但姒音与元熹早已两心相许,心中也就没什么悲愤。
退下几个留着照看的宫人,姒音靠着窗打开元熹赠予她的木盒。暖黄光亮照的盒中玉镯温润似水,玉镯上的浮雕缠枝花纹似是活了一般,顶上嵌着的红宝石流光璀璨。指尖轻轻拂过,随后将其戴上。指下触感温凉,她眉眼弯弯。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大婚当日,她戴着这对玉镯嫁入了质子府。
“这镯子你戴着真好看。”元熹醉眼迷蒙,执着她的手痴痴道。
“我也觉得好看。”姒音抬起手腕,对着烛火左右摆弄。
她笑魇如花,眉目灵动,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细腻,教人直看得痴了去。
“真好看。”轻声低喃了一句,不知是说人,还是说带着玉镯的手腕。
婚后,二人鲜少出现于众人眼前。姒音深知元熹如今处境尴尬,那些个想要看笑话的帖子她一概不回,反倒落了个清净自在,只是看着他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便是半天的身影,喉咙处便是一哽。
若非六年前的那场战败,年仅十二的元熹便不回来到这里做质子。他本是一国嫡子,当朝储君,本该意气风发,指点朝堂,若非她那称为父亲的人的要求,这些都是本该属于他的辉煌人生。
只是清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他二人便随诏陪王伴驾去了皇家别院。之前,姒音一直待在寺中,对外打着“为国祈福”的名号,这一年一办的皇家狩猎自然是没参加过。而元熹虽是质子,但为了面上好看,彰显皇家风范,自然是年年都让他随行。
按往常惯例,圣上说完祝词,射出开场箭,之后便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的年青一代展露风采的时候,而元熹就算是不情愿,也得假意陪着。
“你好生坐着,结束后我便来接你。”临走前,元熹有些不放心的叮嘱姒音,在她额上轻烙一吻后才不舍离开。
元熹走后,姒音被叫到圣上跟前,端坐一旁的皇后问了些家常问题,姒音思忖着一一回答。或许是从她的回答中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皇后慈蔼的命人端来茶点好生伺候,姒音面上浮现感恩神色。
直至中午,姒音才被元熹接回了住处。将皇后问的问题及她的回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元熹,元熹揉了揉她的头发,夸赞道:“姒音真聪明。”
姒音笑着躲开,嗔怪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小心点,头发都要被你搞乱了。”
在姒音拍过来的一瞬间,元熹瞳孔猛地一缩,随后若无其事的将点心推向她。
是夜。姒音想着元熹出了一天的汗,便要他赶紧将衣服脱下来,元熹倒是脱了,只是最后一层寢衣却是怎说都不愿脱。姒音起了疑心,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随后猛的上前一扯,那麦色手臂上,青紫色的淤青十分显目。
“这是怎么回事?”姒音捂住嘴,勉强压住脱口而出的惊呼,忍着哽咽问他,一双眼睛盛满了泪花。
元熹笑着抹去那将要滚落的泪珠,云淡风轻道:“哭什么?我不过是不留神摔伤罢了,这伤也就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疼。不让你知道就是怕你多想。”
姒音却是不管他说七说八,扯着袖子便是质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每年都会如此?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承受这些我不知道的伤痛?你告诉我!”
元熹张嘴欲说,最后化为一声苦笑,“姒音,你那么聪明做什么?”
自那之后,元熹每一次的出门回来后,姒音都要检查一下,弄的元熹是哭笑不得,“姒音,你别那么紧张。”
姒音自是不管。
一天天过去,元熹逐渐忙了起来,姒音并不知晓他在干什么,偶尔夜晚醒来,经常发现枕边空无一人,心头渐渐有了模糊的念头。
这夜,姒音再次发现元熹不见人影,想了想,她披衣而起,走到回廊上,远远的瞧见元熹在和一人说着什么。拢了拢衣领,姒音轻轻走上前去,但又没靠的太近,只远远的模糊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您何时回国?”
元熹垂眸看向那波澜不惊的湖面,负着的手有些焦躁的攥着。
那人似乎是瞧出了元熹的犹疑,正准备继续劝说,却突然回首呵道:“谁在那儿?!”
元熹下意识的看过去,姒音披着衣衫站在回廊转弯处,夜风吹起衣衫,衬得她格外瘦弱。
“姒音?”
快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一阵冰凉自指尖传来,眉头一蹙,元熹连忙为她暖手。
“大晚上的怎穿的如此单薄就出来了?”
姒音似是才回过神,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道:“见你不在,想喊你回来。”说罢,眼神落到那人身上,又看向元熹,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
眸子一暗,元熹向那人摆了摆手,然后揽着姒音回了房。
“你要走,对吗?”在被裹成蚕蛹之后,姒音抬眼问向元熹。
理着被角的手一顿,笑道:“胡说什么呢,我能走哪儿去?”
“这些日子以来,我心中一直有个模糊的答案,不过今夜倒是确定了。”姒音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按在掖着被子的手上,腕上的玉镯滑下,轻轻砸在被子上,她看着他低垂的眼睛道,“元熹,我知道不管我父亲怎么打算,都关不住你,你注定是要离开的。”
“我不会离开你。”另一只手覆在柔软手背上,他许下承诺。
“你就算想要离开,我还不许呢。”她开着玩笑,一派轻松,“我等着你来接我,元熹。”
元熹猛然抬头,手用劲握住她的手,“我会带着你一起走,姒音,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而姒音却摇了摇头,“元熹,你自己其实清楚,你不能带我离开。我得留下,我必须留下。公主驸马,不能全都消失,不能全都用替身,太危险了。”
姒音说的,元熹何尝不明白?只是他在犹疑,他在不舍。
仰头长叹,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缱绻,“姒音,我会带千军万马前来接你回家,你怨我否?”
“你会血溅城池吗?”
“不会。”
“你会滥杀无辜吗?”
“不会。”
双手捧着他的脸庞,她轻笑,“自母亲无故身亡、我孤身一人来这佛寺之后,楚家对于我,已无半丝牵挂。”
“等我来接你。”
“好。”
元熹走了,悄无声息。走之前,他留下身边精锐保护姒音的安全。
元熹走后一个月,两国交界动乱不断。
元熹走后三个月,带兵连破数城。
消息传来之后,姒音立即被秘密带离质子府。只是毕竟是皇城,藏起来还不到半个月,姒音便被找了出来,而元熹留下的人死伤过半,姒音让他们立刻离开,去找元熹。
姒音被带到皇上面前时,皇上看到她微凸的小腹,抚掌大笑。
“朕的好女儿啊,你可是帮了朕一大忙。”
姒音轻抚小腹,眼神冰冷。
“父皇可会为了一女人和尚不知性别的胎儿,放弃唾手可夺的江山?”
皇上并不在乎,于他而言元熹在乎最好,不在乎也不过是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女儿罢了。
姒音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入元熹的耳中,他微眯起眼,薄唇轻启,“攻城。”
姒音被二皇子带着赶去了两军交战之处,城楼之上,姒音站在显眼之处,身上淡青色罗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元熹,限你三日之内速速退军,你妻子孩儿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握着马缰的手紧紧攥在一处,眸色似刀般冷冽,“敢伤一毫,孤,屠你满门。”
二皇子心头一颤,狠狠皱着眉扬声:“只要退兵,本殿报你妻儿无恙。”
“二哥。”姒音突然开口,似是好奇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二皇子一愣,不耐烦的回她,“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姒音似是早就知道了,也不在意,又问,“二哥,你会为了二嫂和小侄子放弃来之不易的成果吗?”
二皇子冷笑,“你最好祈祷元熹对你在乎,否则…”
姒音低声轻叹,双手抚上小腹,视线落到双腕上的玉镯,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道:“也不知这玉经不经得摔?”
“什么?”
姒音歪头俏皮一笑,在二皇子莫名之时,她从城墙翻身而落。
由于先前顾忌她腹中胎儿,加之认为她手无缚鸡之力,便没将她捆绑,所以她在跳的一瞬间,没人拦得住她。
淡青色裙摆在身下犹如莲花绽放,腕上的玉镯流光微转,红色宝石璀璨夺目。
元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可不能挡住他的路。
元熹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子,只是可千万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会…罢了,还是忘了吧。
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但你爹是疼你爱你的,你莫怪他,若能投胎,你可一定要当他的孩子,娘会托梦给你爹,叫他好好疼爱你的,娘保证。
“姒音!”
元熹,有你在,我不怕疼,不怕死。
“啪——”
玉碎,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