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铅灰色低云笼罩着整座皇宫。
时依抬着头,水亮眸中倒映着阴云,红唇紧抿成一线。
“阿姐。”袖子被一只嫩白小手扯了扯,时依低首看去,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柔声问道:“怎么了?”
“阿姐,我们会死吗?像父皇母后他们一样?”
眸子微微紧缩,随后伸手摸向男孩柔软的头发,“阿瑭怕吗?”
时瑭紧紧皱起小眉头,眼中也浮现几缕惧意,“阿瑭怕。”
摸着头发的手下移,捏了捏时瑭婴儿肥的小脸,时依温柔的声音带着坚定,“阿姐会让阿瑭好好活着。”
话音刚落,便听到铁骑踏步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时依下意识的看过去,犹如黑云压境一般的军队,迈着踏碎山河的步伐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上,为首一人着着乌金铠甲,执着绳缰驾马信步而来。一步一步,似是踩在心尖上让人惶恐不安。
时瑭有些害怕的依偎在时依身边,而时依则紧紧咬着牙,肿胀感让她尽量保持镇定。
沈坚远远的就看到坐在台阶上的那对姐弟俩,他视力极佳,百步远也能瞧得清模样。当时依强装镇定的样子清清楚楚的落在眼里,他眼中蓦地划过一缕癫狂。
驾马走到台阶前,倏地一抬手,身后马蹄声立即便停住,整齐划一的让人心生畏惧。
沈坚翻身下马,几步便来到时依姐弟俩跟前,他低首看向时依,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到那双鹰般锐利的眼中闪烁着亮光,那是野兽看中猎物般的光。
时依脸色逐渐苍白。
“好久不见,公主殿下。”冰冷的声音中有着压抑的炽热,只是时依不曾听出。
勾唇轻笑,神色自若,“好久不见,沈将军如今今非昔比,而我时家如今只剩我姐弟二人,失了这江山,也当不得将军一声‘公主’。”
“殿下何须此言?在沈坚眼中,殿下永远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沈坚蹲下身子,高大的身影让时瑭浑身一颤,时依下意识的侧首握住他的手。
眼中滑过一抹凉意,沈坚目光灼灼的看向时依,“殿下,沈坚对殿下的心思自始至终坚定如一,只是不知殿下的心思可否有所改变?”
时依猛然转首,鬓边簪着的凤头钗垂下的红玉狠狠地拍打在颊边,冰凉的触感犹如她此刻的心境。
良久,她说,“我要阿瑭安枕无忧。”
唇角扯出极大的弧度,眼中冰冷化去,溢满喜悦满足。
沈坚推翻旧朝,建立新朝,为表其仁爱胸怀,特将前朝嫡公主时依纳入宫中封为贵妃,旧太子时瑭封为一品沐恩公。
时依入宫后,沈坚对她是极为宠爱,且也做到之前对时依许下的承诺,保时瑭安枕无忧。
“阿瑭如今也十五了,也该定下一门亲事。妾身身为他的胞姐,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时依枕在沈坚的手臂上,下颌微抬,一双水润美眸似是充满依恋地看向他。
沈坚喜欢时依这么看着他,哪怕只是假的。
在她的眼睛上吻了吻,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依依,你该晓得,我什么都依你。”
时依顺势阖上眸子,唇角勾起适宜的弧度,“陛下又在打趣妾身。”
唇,一触即分。
沈坚有些挫败的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另一只手则有些不甘心的抚上她的侧脸,“说吧,依依,你想做什么?”
眸子半垂,轻声细语道:“妾身想出宫,为阿瑭办个宴会。您知道,阿瑭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
“宫中不可以吗?”
“陛下,”时依的眼睛染上笑意,可说出的话让他心如坠入冰窖,“阿瑭已非太子,且,妾身希望他能寻个心仪的姑娘。”
心仪的姑娘,心仪的,爱人。
时依被猛的拉入他的怀里。
“沈坚登基至今已有六年,朝堂之上也多数臣服。若是想要复国,只怕……”一中年男子紧蹙着眉,“沈坚的手腕着实了得,亏得属下还以为他只是一介莽夫。”
十五岁的时瑭有着稍显稚嫩的面容,但一双眼睛却不复天真。
“先生,若是沈坚只是莽夫一个,又有何能耐能夺得时家的天下。”
说罢,时瑭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青年。
青年面容俊朗,表情冷峻,从进来至今一直都是一个表情。
“罗将军,不知将军有何见解。”时瑭看向他,神色诚恳。
青年闻言,行了一礼,声音沉稳。
待屋中的人离去后,青年站在门槛前,手还搭在门框上,月华洒在他身上,衬的身影越发孤寂。
“殿下如今可还好?”
时瑭下意识的想要看向里屋,但理智制止了他。
“将军希望阿姐好还是不好?”
青年低叹,“我希望她好,因为我爱她。但我又希望她不好,让我能为自己找个理由去见她。”
时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而向他行了一大礼。
“时家对将军不起,将军不计前嫌,愿鼎力相助。瑭,感念将军。”
“殿下何出此言,若是当年罗某能够即时带兵反击,又有沈坚何事?如今罗家式微,大半兵力当年已经……殿下请放心,罗某必当竭尽全力。”青年转身回了一礼,方趁夜离去。
青年走后,时依从暗室走出,眼睛凝望着青年逐渐模糊的背影,唇瓣微微颤抖。
“阿姐。”时瑭目露忧色,“我观罗大哥神色,他心底大约是有阿姐的,阿姐心底也是有他的。为何阿姐要一直避着罗大哥?”
“阿瑭,是阿姐对不起他。当年若非阿姐,他也不至于,被贬离京,罗家,罗家也不会……如今,如今,我已然这般,早已没面目见他。”
眼前渐渐水雾朦胧,终化为泪珠滴落。
“阿瑭,答应阿姐,万不可,再负了罗家。”
“是。”
近几日,沈坚忽染疾病,所幸朝堂之上留有心腹,一时之间倒也无妨,况沈坚一向身强体壮,众人也只当只会病个几日。然而,谁也没料到,沈坚一病竟会病了半月有余。
沈坚后宫嫔妃稀少,位分最高的只有贵妃时依。当沈坚卧病在床之时,时依便下令后宫嫔妃不得探望,以免扰了陛下养病。
时依坐在床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一勺一勺仔细的喂药。
那药苦的很,但沈坚却面色不改,眼中一直含着笑意,仿若喝下的不是苦药而是蜜糖。
喂完药,时依退下宫婢,瞬时,偌大的宫殿就剩沈坚与时依。
“依依,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沈坚有些费力的伸手握住时依搁在被沿上的手。时依的手指有些冰凉,沈坚下意识的握紧了些。
“这些是妾身本分,何谈辛苦。”时依依旧挂着挑不出半分毛病的神情,眼中也浮现几缕担忧。
沈坚略有些痴迷的望着她,“依依,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时依倏尔一笑,有些嗔怪道:“瞧陛下说的,妾身会去哪儿呢?”
“这可是你说的,依依。”沈坚突然抬手握住时依的肩膀,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中翻涌着暗浪。
肩膀上的剧痛让她不由得蹙起了细眉,随即又一舒,她笑道,“自然。”
像是得了承诺般,沈坚面上露出满足的喜悦,如一个终于得了心爱玩具般的孩童一般。
“好,好,依依。”
然而下一瞬,他的眸子又变得阴狠起来。
“依依,不要骗我。”
“不骗你。只要阿瑭登基,我便会来陪你。”时依垂眸浅浅一笑,如他当年所见般,美如神仙妃子。
“你夺我时家江山,又借着阿瑭抢占于我。此番‘大恩大德’,我又怎能让你,黄泉路上好走?”
沈坚低低一笑,咽下喉咙处涌上的腥甜,他紧紧拉着时依的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为了不让我好过,你可以一定要来寻我。”
万里江山于他而言,不敌时依舒心一笑。
只要时依想要的,他都依。可若是要时依重寻旧爱,他哪怕是死了也要拉着时依一块儿!
沈坚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可只有时依,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哪怕他没了性命。
“依依,别骗我。”
沈坚的声音逐渐低沉,呼吸渐渐微弱。
指尖微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时依低垂的眸子突然变得温柔。
“好,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