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于迎来了他第一个女儿,由于小公主出生在凌晨,便取名为赵曦。
因余皇后生小公主的时候身子损伤严重,孩子一出生就晕了过去,把皇帝吓得魂都去了大半,招来全部的太医给皇后看诊,守在床边一寸不离,早朝都干脆不去上了。
赵彦琮提醒道:“父皇,这里有太医守着,母后不会有事的,众臣都在金銮殿等着您呢。”
皇帝十分任性地道:“你母后还没醒,朕怎么放心?!”
赵彦琮头疼道:“可是这朝会……”
“你去。”皇帝干脆利落地把儿子打包出去,“你是太子储君,也该到时候接触朝务,先前让你批改奏折,你做的不错,接下来便是该亲身历练一番了。”
赵彦琮微微瞪大了眼睛,些许血丝缠绕的双瞳中流露出惊讶与复杂,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行了一大礼,道:“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许。”
皇帝心焦余皇后不假,但这也是给赵彦琮一个锻炼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是赵彦琮正式在众朝臣跟前露面的机会,能否让人对他这个太子心服口服,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赵彦琮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管有了一世的上朝经验,但他还是不能够掉以轻心。能够站在金銮殿上的大部分都是一群老狐狸。
让狡猾的狐狸心服口服?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彦琮微微捏了捏手掌心,此时奶娘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过来,站在屏风外头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余泽轩瞧了,抬手将人招了进来,压低声线道:“陛下,表哥,小公主收拾好了。”
赵彦琮转头看了过来,紧绷地心弦略略一松,让奶娘将孩子抱到跟前来。
因着早产的缘故,小公主看上去很瘦弱,小脸皱巴巴地,活像个小猴子。
这是前世今生唯一的亲妹妹,赵彦琮瞧着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伸着手指虚虚地摸了摸她的小脸,都不敢太过用劲,生怕自己会戳伤了她。
“太医,小公主身子如何?”赵彦琮低声问道。
专门照看公主的太医回道:“小公主由于早产,身子骨比较孱弱,不过好在皇后娘娘在孕期时多加注意,并没有别的大碍。”
这就好……
赵彦琮舒了一口气,转身问向皇帝:“父皇,要看看妹妹吗?”
皇帝神情微动,将余皇后的手小心掖好在被子里,起身走了过来,垂眸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孩。
小孩子不知是不是有所感,稀疏的小眉头紧紧皱起,张着嘴巴不舒服地“啊啊”了几声,扭动着小胳膊想要伸出来。
这是他和阿阮的女儿,是盼了十多年的女儿,是差点因为他的一时之念便来不到这个世上的女儿。
思及此,皇帝的眸光微微一软,抬手小心地摸了摸孩子的脸,掌下的肌肤柔软温热的简直不可思议。
刹那间,他的眼眶一热,眼前视线模糊了一些。
“哇啊啊——”
孩子互忽然扯着嗓子哭喊了起来,皇帝恍若回神,连忙眨了几下眼睛,将眼底的湿热逼了回去,问:“怎么回事?”
奶娘一边哄一边道:“许是小公主饿了。”
“那就带下去喂奶。”
“是。”
小公主被抱到专门收拾出来的偏殿中,太医也跟着过去随时查看孩子的情况。
“你母后早产一事,你就莫插手了。”皇帝突然负手道。
赵彦琮眸子骤然一缩,脱口不解道:“为什么父皇?”
负在身后的双手相互摩挲,眼底浮现浅浅的一层戾气与寒意。
“这几年朕不曾动过手,便要一些人忘了什么人是他们不该动的了。”
唇角微微勾起,声音淡淡,甚至还带了些许的笑意,却让人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没有疾言厉色,却不怒而威,让人不敢有丝毫违逆之心。
赵彦琮抬眸认真地看着皇帝、他的父亲、一国之主,心底涌起莫名的感触。
微微叹出了一口长气,他道:“儿臣知道了。”
不管之前皇帝干过多少伤害过余皇后的事,但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后悔、在反省,恨不得把余皇后捧在手心里,生怕伤着捧着哪里。但就是有些人,存着侥幸心理,思忖着皇帝多情亦是无情,再生气也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但却忘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这一个道理。
余皇后早产这件事便是踩在皇帝的底线上作死蹦跶,若是不让皇帝自己却解决,恐怕背后之人会更加惨烈。
既如此,赵彦琮自然不会和父亲去争,但这也不代表他不能推波助澜。
有人忘了皇帝曾经的狠辣,自然有人不会在意这个一向宽厚温和的太子殿下。
赵彦琮脾气是好不错,可不代表他不会怒。
“早朝快要开始了,你去吧。”皇帝随意说道 。
赵彦琮行礼道:“那儿臣告退。”
“这几日阿则就去东宫住着吧,朕这几日应当没有心思去管他,你就多上上心,别让这孩子出了什么差错。”皇帝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道。
赵彦琮应道:“是,儿臣会照看好阿则,那,妹妹?”
“这里有奶娘太医。”
“是。”
出了殿门,余泽轩才出声问道:“真就不管了?”
赵彦琮抿着唇,道:“那是我的阿娘。”
言下之意,便是不可能不管。
余泽轩了然点头:“真是人为的话,我倒要佩服这个人的胆大,敢冒着惹怒皇帝和太子也要对当朝皇后下手,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赵彦琮脸上冰霜微结,冷声道:“无论是谁,孤都要他付出代价。”
余泽轩摸了摸鼻梁,转了个话题,“出了这么件事,柳赟也不好在宫中久留,昨夜就出宫去了顾府。另外,羽兰宫那边禁令还未解。”
赵彦琮:“此事父皇心中自有定量。”
余泽轩颔首道:“也是。该上朝了,你先回东宫洗漱一下然后换朝服,我去将阿则带回去。”
赵彦琮低首看了眼自己,一路骑马疾行加上彻夜忙碌,身上的常服早就沾了尘灰,脸上不用看也知道十分狼狈,这样的形象可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嗯,那我便先回去了。”
赵彦琮先行一步回了东宫,余泽轩转脚去了偏殿。
赵彦琮早早就睡下了,小拳头攥地紧紧的搭在脸侧,浅浅的呼吸声微起,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
见他睡得熟,余泽轩让人动作放轻地给他穿上衣服,拿了一个小斗篷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后才抱了起来。
“这么折腾都没醒,真是个小懒猪。”余泽轩点了点赵彦则的鼻子,微微一笑。
等回到东宫的时候,赵彦琮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前朝。
一身起皱的常服换成庄重的朝服,长发被尽数挽在冠中,整个人瞬间就如变了个人一般,看着要沉稳不少。
这是余泽轩第一次瞧见如此装扮的赵彦琮,一时之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按理来说,像赵彦琮这种身量清瘦的人,穿这样厚重的朝服多少会有种不协调之感。
然,赵彦琮背脊挺拔如松,眼神清亮,唇角微抿,带着些许稚嫩的面容上,表情肃穆中带着些许温润,让人敬却不畏。
“阿则还没醒?”赵彦琮挥手退下服侍的宫人,几步走到跟前,抬手摸了摸赵彦则的脸颊,眸光温柔。
余泽轩笑着打趣道:“柳赟没能看见真是可惜了。”
赵彦琮微微一笑:“总会有见着的时候。”
时辰不晚了,赵彦琮叮嘱了几句之后,便在一众宫人围簇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
赵彦琮不喜欢铺张,日常身边就跟着一两个宫人侍候着,被这么多人围着还是头一遭见到呢。
余泽轩好笑摇首,抱着赵彦则进了他在东宫的房间,刚一放下,赵彦则揉着眼睛醒了。
余泽轩挑了挑眉头,捏着他的小鼻子道:“你还真会捡时候醒啊,刚到地你就醒了。”
赵彦则难受地哼唧了几下,扭着小脑袋摆脱掉他的手,软声软气地道:“我在哪呢?”
迷迷糊糊的小模样着实可爱,余泽轩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在东宫里头呢?”
迷糊的眼睛瞬间一亮,扒着他的胳膊问:“大哥哥呢?”
“你大哥去上朝了。来,阿则该起床用膳了。”
正好穿着衣服,直接托着两肋就能把人抱走。
赵彦则:“哎~~~”
“弟弟呢?”双脚在地上来回踩了几下,赵彦则昂着头问道:“弟弟出来了吗?”
余泽轩一边吩咐人给他洗漱一边道:“没有弟弟了,有妹妹了。”
赵彦则:“妹妹‼(•‘╻’• )꒳ᵒ꒳ᵎᵎ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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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时候,赵彦琮第一次上朝很是紧张,站在皇帝下的一阶上,绷着脸,站的笔直,仿佛跟个柱子似的,不少人都夸他沉着冷静,不愧是一国太子,然而实际上,他的手掌心都被汗浸湿了。
而有了经验,赵彦琮再一次站在久违的朝堂之上,垂眸看去,大部分都是熟悉的面孔。
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朝一旁的太监以眼神示意,后者高呼一声“开朝”。
朝堂之上的朝臣早就知道了赵彦琮代皇帝上朝,抬眼看见阶梯之上站着的少年郎时并没有多少的惊讶之色,依礼行了大礼之后,便开始了朝堂会。
一般来说,朝堂之上有大事需要解决的次数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哪家的子弟干了什么坏事,哪个大人犯了什么事,又或者又有哪里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
不过就算如此,若是不能给出个及时又合理的解决方案,能吵上好一会儿呢。
赵彦琮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又是第一次上朝,虽然天资聪慧,但是不少人并不觉得他能够在短短时间内适应。
然而……
当赵彦琮十分从容地处理完事情后,众人对这位小少年的印象纷纷改观,同时一些还心存动摇之人也在此确定了自己的站位。
皇帝这明显就是表明了一个态度——赵彦琮这个储君之位是妥妥的了。
下了朝后,赵彦琮正要准备回东宫时,皇帝身边的司礼太监快步走到跟前,道:“殿下,陛下有令,直到娘娘康复前,这些奏折都要交由殿下来处理。”说着微微侧身,指了一下身后几个抱着奏折的小太监。
赵彦琮:“…………”
他这父皇对他还真是不设防,但,信任如斯也不能掩盖住皇帝想要偷懒的事实。
罢了罢了,既然父皇想要守着母后,那便守着吧。
赵彦琮认命般捏了捏眉心,道:“随孤来吧。”
太子代皇帝上朝一事很快就传入了后宫之中,犹如石投湖中一般激起波澜。
钟粹宫中,舒妃一得到消息,当即一掌拍在桌子上,寸长的指甲都拍裂开来,吓得侍女忙执起她的手,吩咐人拿剪子和药膏来。
“娘娘何必与自己的身体置气?”仔细地拿着剪子将断裂的指甲剪掉后,再拿着药膏给受伤的地方上药。
指尖撕裂的疼痛仍旧压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把手直接挥掉侍女的手,怒道:“陛下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太子之位只能是赵彦琮的!本宫的阿琅,他从来都不曾考虑过!”
侍女张了张嘴,想说除了中宫三个,其余的皇子又有哪一个被他放在心上过?
“余织阮可真是有福气啊。”舒妃深呼吸了几口气,阴狠着道:“儿女双全,可真是好啊。不过生下来又如何?能养的大才是本事。”
侍女眉头不由一跳,小声地问:“娘娘的的意思是?”
舒妃将手轻轻抬起,侍女连忙托起,拿着药膏继续给她上药。
冰凉的药膏自指尖划开,火热的疼痛消减了几分,舒妃冷声道:“皇后娘娘诞下小公主,阖宫姐妹们该为皇后娘娘和小公主祈祷才是。”
侍女闻言,小心地掀起眼皮偷偷看了眼舒妃,姣好的面容上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眼底再也不见当年的纯真懵懂。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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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时候,皇帝会给赵彦琮一些无足轻重的奏折批阅,权当训练打个基础,但是现在干脆一股脑地全交给了他批阅,即使有经验也不代表能够很快搞定。
忙活了一天,直至夜深的时候才差不离批完了三分之二。
疲倦地捏了捏脖子,赵彦琮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站起身走动几下,舒展了一下胳膊之后,命人将奏折收好便准备先去未央宫看看余皇后。
坐了太久的缘故,赵彦琮打算走路过去,刚过了御花园,便听到一阵急匆的脚步声。
赵彦琮疑惑地转头看去,便见赵彦钺面色冷凝,一身冷气地疾步走来,身后还跟了不少的宫人对其阻拦。
“阿钺?”
赵彦琮惊讶了,“你不是在营中吗?怎么来了?这个时候宫外不是下钥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赵彦钺眼冒亮光,抓着赵彦琮的手腕便急匆道:“大哥,我阿娘是不会害母后的!”
赵彦琮:“……啊?”
赵彦钺以为他是不信,急得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娘对母后一直心怀愧疚,是不可能做出伤害母后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娘的。”
赵彦琮眼眸微动,反手握住赵彦钺的手,稳声道:“没有人怀疑是李婕妤干的事,你先放心,李婕妤在毓秀宫好好的,不会有事。”
闻言,赵彦钺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阿钺,你是怎么知道母后出事了的?又是谁跟你说是李婕妤害得母后?”赵彦琮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压低声音严肃道:“担心你会忧心,影响你训练,便特地没有派人告诉你,而且,母后是昨日出事的,你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的?”
赵彦钺被问的一愣,冷静下来后也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不对劲,脸上的表情冷骇了三分。
“是有个宫人急匆匆找了过来,说是母后早产,怀疑是我娘做的。本来我是不信,可是他手里有大哥您的手令,还说让我快些回宫商量对策,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信了他的话,然后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赵彦琮神色一肃,蹙眉道:“拿着我的手令?”
“是。”赵彦钺眉眼间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来,他道:“我仔细看过了,不是伪造的假令。”
不是伪造的假令那便就是真的了,但问题是,他并没有派人去跟赵彦钺说过这些话。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快速划过,赵彦琮来不及去多想,只道:“昨日母后突然早产,当时我并不在宫中,是阿轩派人找的我,然后才赶了回来,期间我并没有派人去跟你说过这些话,而且被怀疑的是兰妃而非李婕妤。”
赵彦钺抿紧了唇瓣,双手微微握拳,道:“那为何要说是我娘?”
赵彦琮摇了摇头,“暂且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阿钺,”他沉声正色道:“宫中下钥,除了手持皇令不得入宫,你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已经违反宫规,现在随我去向父皇请罪。”
赵彦钺面色一变,下意识地问:“那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赵彦琮失笑:“这跟我又有什么关联?”
赵彦钺松了口气,坦然道:“那就好,我随大哥去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