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病好了些就不愿意在床上躺着,好说歹说才让赵霏同意让他出来转转,松松筋骨。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病都快好的差不多了,你就别这么紧张了。”驸马捧着热茶笑呵呵地说道。
赵霏懒得搭理他的废话,搬了账册在他身边坐着翻看着。
被人无视了的驸马摸了摸鼻梁,好奇地凑到跟前,道:“这么多账册?你这是要全看完的吗?眼睛不会累的吗?来来来,让夫君帮你看看。”
赵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挑着眉头问:“你帮我看?你会看帐吗?”
被揭短了的驸马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羞意,反而还蹭着她身侧,嬉皮笑脸地道:“无妨无妨,我不会不是还可以学的吗?正好学了帮你分担分担。”
赵霏被他逗笑了,拿左手去推他,嫌弃地道:“你别来烦我,这账本本来就要看不完了,你还来让我教你?”
“看不完就看不完,反正不还是有账房先生的吗?作甚亲力亲为?来来来,今儿我给你做幅画怎么样?临轩观鱼图。如何?”
“别闹了,我要看账本,再闹我跟你不客气了,宇文谦!”
赵霏脱口而出的那三字,驸马玩笑的动作顿时顿住了,看着她的双眼中也染上了几抹晦涩。
赵霏自己也怔愣住了,呆呆愣愣地看着驸马,半咬着唇瓣没说话。
她不知道好端端地自己怎么会突然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就仿佛刚刚她是将眼前人错认成了当年的林谦。
是,这二人生的像极了,就连一开始她也经常有种恍惚感,常常以为他就是林谦,可是时间久了,她早就明白这俩人都是独立的人,谁也不是谁的替身。
眼底划过一抹懊恼,赵霏张了张口,一个“我”字刚说出口,驸马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哈哈地干笑着,欲盖弥彰地道:“那什么,既然你忙着看账本,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哈哈,不打扰你了,我喝茶,我安静,我,我安静。”
说着,驸马捏着茶杯,朝她笑了笑之后便一直垂眸认真地盯着茶盏,像是能看出一朵花来的。
赵霏心中无力之感更甚了。
说话都这样了,她哪里还有心思看账本?
翻手将账本阖上,赵霏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的时候,就见他们的大女儿匆匆忙忙赶了来,神色慌张地对他二人道:“阿爹阿娘,小妹不见了!”
“什么?!”
……
“我刚刚去找小妹,结果屋子里见不到人,以为是去花园玩了,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盘问了她身边等我丫鬟,说是小妹自己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去找二弟了,我已经命人去找二弟,还没有回话。”
洛舜一边走一边急着说道,脸上满是焦虑无措,“她身边也没带个人,就自己跟着出去的,二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小妹跟着去的,万一不是,这人生地不熟等我,阿娘,我怕小妹她……”
话没说完,但意思却令人不寒而栗。
赵霏心中自刚才起便一直是慌乱着,勉强镇定地安稳着女儿:“别自己吓唬自己,阿华这么机灵,不会出什么事的。”
驸马也在一旁安慰着。
三人快步走到门口,正好遇上闻得消息赶来的长子,驸马急忙上前,匆匆对长子道:“阿华跑了出去,你同我带人去找。”
洛修绷着脸颔首道:“是。”
“我和阿修去找阿华,若是阿信带着阿华回来了,你们就派人给我们传个信。”驸马低声对赵霏说道。
“我同你一起去。”赵霏有些心神不宁地抓着他的手,眼神执着,“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我同你一起去,人多一点儿也好方便找人。”
洛舜也跟着道:“我也一起去,多个人也好快点儿找到小妹。”
赵霏侧首道:“你就别去了,呆在庄子上守着,你二弟要是把人带回来了就派人跟我们说。这里你又不熟,别最后你也走丢了。”
驸马趁机道:“你也别跟着去了,刚下过雨,路湿滑的很,你……”
赵霏急匆打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个?抓紧时间,把阿华找回来才是要紧!”
说着,带着人就率先走了出去找人。
驸马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了洛舜几句,便同洛修一起带着人出去找女儿了。
洛舜虽然心急如焚,也想出去找人,只是父母都要她留在庄子上,她也只好在门口来回踱步,伸着脑袋往前看,祈祷着人能快些找回来。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洛信身边的小厮急匆匆跑了回来。
洛舜一开始先是惊喜了一下,但是就瞧见他一人回来,心顿时被高高提起。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三公子呢?”
洛舜急匆问道。
小厮咽了咽口水,缓过来气后道:“二姑娘,三公子让小的告你一声,并没有看见四姑娘人,知道四姑娘跟着跑了出来之后,便带人沿着原路在附近找了。”
洛舜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什么!?”
双腿下意识地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三姑娘!”
丫鬟们急忙上前搀扶,被洛舜推开了手,自行撑着大门站了起来,眼中满是焦虑不安。全
最坏的料想还是成真了。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洛华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能跑到哪儿去?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去,你去多带些人帮着一块儿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回来!”洛舜急红着眼睛,压低声音怒吼道。
小厮连忙应道:“是是是……”
待人也离开去找洛华之后,洛舜便打定了主意,就在这里守着人回来,丫鬟们担心她受凉,纷纷劝她回去等消息也是一样,只是洛舜脾气倔,不肯挪一步,丫鬟无法,只好自己回去拿厚一些的衣服来。
心烦意乱的时候,洛舜不喜欢身边有人打扰到她,便干脆让人都进屋子去干自己的事,别来打扰她。
深知洛舜什么脾气的丫鬟们也不敢有异议,欠了欠身便离开。
洛舜不知道在门口等了有多久,即使身上衣服暖身,但仍觉得有寒风在心底呼呼地吹着,整个人的手脚都感觉是冰冷的,洛舜下意识地低首搓了搓手,暖和了些的时候抬头朝远处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自远处缓缓走来。
洛舜放目远眺,瞧清了来人后,兴奋地疾跑上前,却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犹豫警惕地停了下来,瞧见他怀里抱着的人的面容后,脸色大变,脱口厉声喝道:“你放开她!”
来人掀起眼皮,双眸似是空洞无神,但又好像在死死地盯着她看,眼神令人毛骨悚然,防备大起。
“洛、舜。”来人语调古怪地吐出这两个字,落在耳中,洛舜一瞬间感觉骨缝之间窜上了无数细小的虫子那般,下意识地摆出防备的姿势。
“你是谁?!我小妹怎么会在你这?你为什么会和我阿爹长得这么像?”
眼前这个人同驸马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眼前这个人有种病态的苍白,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同她爹简直是天壤之别。
林谦看了眼对自己充满防备的小姑娘,又低头看了怀中那个面容异常熟悉的小女孩,一时心中涌上不知名的心绪。
一模一样的吗?
赵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算了,什么意思也好,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将怀中的小女孩往跟前的小姑娘一抛,后者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眼神凶狠地等着自己。
真是不可爱。
唇角微微一扯,小姑娘立即如临大敌地往后退了几步。
“小姑娘,告诉你母亲,就说故人回来了。”
洛舜警惕防备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妹妹,眉头紧皱,“什么故人?还有,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林谦恶劣地道:“你妹妹和小姑娘你一样的不可爱,一路吵死了,我让她暂时安静了一会儿。”
“你!”洛舜大怒。
“嘘——”林谦竖指于唇,神色忽而变得极其淡漠,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待一个死人一般,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小姑娘,记住我的话,跟你的母亲说,故人回来了,该算的账,也该算清了。”
什么鬼?!
洛舜刚要说话,身边忽然起了浓雾,将那个奇怪的人包裹住,等浓雾散去,人也就不见了。
如此灵异现象,小姑娘小脸都僵硬住了,抱紧了妹妹,一边仔细提防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到庄子上。
林谦并没有打算把姐妹俩怎么样,洛舜一路顺利地把洛华带回了庄子,连忙喊来随行的大夫给洛华检查,同时命人给赵霏他们传信,说是洛华找回来了。
得了消息,四人连忙赶了回来。
赵霏一路跑着到了小女儿的房间,见女儿昏迷地躺在床上,顿时吓得身子一软,被一路跟着护着的驸马小心接住,“别担心,孩子回来了就好。”
驸马扶着赵霏走到跟前,担忧关切地问大夫:“先生,小女她……”
大夫安慰道:“公主驸马不用担心,四姑娘这只是昏迷了而已,并有什么大碍,一会儿就能醒了。”
在场的人纷纷舒了一口气,驸马对洛修道:“阿修,你送先生出去吧。”
洛修于是上前,引大夫离开。
“阿姐,你从哪儿找到小妹的?怎么人好端端地就昏迷了?”洛信不解问道。
洛舜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古里古怪的人,面色也变得有些奇怪了,看向父母,探寻问道:“阿爹阿娘,你们,可有什么交恶的故人?”
那个人说什么该算的账也该算清了,显然来者不善,而且还和她阿爹长得这么的像……
夫妇俩相互对视了一眼,驸马奇怪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交恶的故人,应该是没有的。”
他一向与人为善,好友不说遍天下,也从未与人争红脸过。
洛舜抿了抿唇,面容犹豫地继续问道:“那,你们可认识一个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此话一出,驸马还没反应过来,赵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握紧女儿的手,一字一句地追问:“你遇见了谁?”
洛舜没想到赵霏的反应会这么大,被吓了一跳,道:“你们去找小妹,我就在门口等着你们,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一个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抱着小妹走了过来。这个人奇怪的很,脸色苍白,像鬼一样,说话也奇奇怪怪的。哦,他还让我告诉阿娘一句话嘶——阿娘,疼。”
洛舜疼的眉眼紧皱,驸马低头看去,原来赵霏不知不觉仅狠狠地掐着女儿的手腕。
“霏霏,你冷静点儿。”驸马连忙将赵霏的手指掰开,握着她的手稳声安慰道。
而赵霏此刻似乎是听不进去他说的话,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洛舜,追问道:“什么话?他让你带什么话?”
洛舜被吓得浑身打了个颤,手腕上的疼痛感不断地刺激她的神经,喉咙上下打了滚,艰难道:“他说,故人回来了,该算的账,也该算清了。”
“该算的账,也该算清了……”赵霏低喃重复了一遍,脸上浮现了似笑非笑、似悲非悲的神色来。
洛信一头雾水,疑惑问道:“和阿爹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可能?阿姐你是不是看错了?还有,什么账?要算清什么?阿娘你——”
“闭嘴。”驸马忽而低声喝道。
洛信张了张嘴,最后不情愿地闭上嘴巴。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驸马紧紧阖着双眸,用尽全身力气来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这个世上,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有之前那个险些成了驸马的宇文谦。可是那人不早就死了吗?
“是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赵霏双眸无神喃喃念道。
驸马蓦然睁开双眸,握紧她的手,尽量声音轻缓地道:“霏霏,没谁回来了,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赵霏怔怔地抬眸,看着眼前熟悉到心慌的面容,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霏霏……”
“阿娘……?”
洛舜洛信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她,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流泪了?还有,那个人究竟是谁?
突地,赵霏忽然甩开了驸马的手,踉踉跄跄地朝屋外跑过去,险些撞到了正要进来的洛修。
“母亲?”洛修有些惊讶地看着神色不对劲的母亲,还没来得及问话,人就跑到了院子里,驸马几人也跟着跑了出来追上赵霏。
“怎么一回事?”
更加一头雾水的洛修迷惑地看了看,来不及多想,也跟了上去。
“霏霏!”驸马快步跑到跟前,拦腰将赵霏抱住,眼中夹杂着担忧、爱恋、哀伤,种种情绪交揉在一起,全没了往日那般的自信。
“霏霏,我们回去,阿华还在没醒呢。”他紧紧抱着赵霏,深怕她会再次甩开自己的手离开,贴着她的耳朵轻柔说道。
“是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赵霏双眸愣愣的看着某个方向,清泪顺着眼角划过,忽而挣扎着对着某个方向高声呼喊:“宇文谦!宇文谦!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她哭着嘶吼,声音中听出了绝望哀伤:“你回我一声啊!宇文谦你回我一声啊!”
驸马怔愣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冷风止不住地往洞口里钻,吹的他浑身冰凉。
赵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失过态,更没有哭的如此撕心裂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那个差点儿成了她丈夫的人。
“霏霏……”他唇瓣蠕动,声音极轻,唇角也挂着难堪的苦笑,“宇文公子已经走了二十几年,人死不可复生,不会是他的。”
赵霏却摇首,哽咽道:“故人,他说是故人,是宇文谦,是他回来了。我对不住他,是他回来找我复仇了。哥哥,还有哥哥……”
哭着哭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形容有些疯癫:“我和哥哥对不起他,该有什么错,是我该承受的,我……”
由于情绪起伏剧烈,赵霏一下子昏厥了过去,驸马连忙将她打横抱起,面色犹如覆了一层冰霜般,浑身上下散发着勿扰的冰冷气息。
三个孩子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阿娘这是怎么了?”洛信睁大眼睛看着驸马抱着赵霏,脚底生风似的离开,拿着扇柄挠了挠头,十分不解地道。
而错过原因的洛修更是一团迷茫,沉声问着弟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在守着小妹吗?母亲他怎么会……这样呢?”
洛信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二姐说是有个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将小妹送回来的,阿娘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后来二姐说那个男人给阿娘留了句话,说是欠的账该还清了,然后阿娘就突然跑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不过我很好奇,欠账?阿娘欠什么账了?还有宇文谦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阿娘会这么激动?以及,宇文谦为什么会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
洛信觉得,其中一定掩藏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