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姑娘羞愤地跑了出去,留下一地的尴尬。
“真是娇气惯了的,半句都说不得。”唐大姑娘冷哼一声,朝小女孩招了招手 道:“小六被吓到了吧?到大姐姐这里吃点心。”
小女孩闻言,眼露亮光地颠颠地跑了过去,拿着唐大姑娘给的点心啃的欢快。
唐莹水站在原地,唇角有些轻蔑的扯起,眼底滑过一抹不屑。
屏风这边主人公都已经跑走了,其余的姑娘担心会被长辈斥责,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屏风之外,姑娘家的事情男儿本就不好插言。
只是唐二姑娘的生母脸都羞红了,对老夫人道:“是媳妇没有管教好,竟然在母亲这边闹了性子,回头媳妇便罚她去。”
唐老夫人道:“孩子还小,你多上些心管教。虽说女儿是要娇养着,咱家的女儿却不能只娇养。”
几位膝下有女儿的媳妇起身道:“媳妇知道了。”
唐老夫人微微颔首,而后朝赵彦琮道:“让严小公子看笑话了。”
赵彦琮连忙推辞说不敢。
闲聊结束后,唐居楠说要带赵彦琮去城里走走,唐老夫人欣然答应,还让唐居楠从账上多支一些钱财出来,别把人怠慢了。
孟阳作为吉州主城,繁华程度自然不用说,比不上京城但自有特色风味。
赵彦琮出来历练最大的收获,无非是走遍他不曾走过的地方,看过他书上看过的风土人情,也更加明白了百姓所求为何。
前世的时候不曾有机会走出京城,以为凭着自己博览群书,就算不离方寸之地,天下大局也尽在胸中,却忘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看过,经历过,方能真正明白书中的道理。
唐居楠虽然束发之后就喜欢往外跑,但对孟阳还算是了然于胸,带着赵彦琮去了几个著名的景点走了走,一圈下来天都要晚了,不过唐居楠并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径直带着赵彦琮去了孟阳城中最为著名的酒楼。
“严弟,醉仙坊是孟阳城中一大名点,有三绝之称。”
唐居楠要了间雅间,雅间窗门半开,直接对着大厅的一方圆台。
圆台以雪玉砖铺就,灯光之下,宛若初雪覆于其上,倘若仔细看,还能隐隐看见流光。
“三绝?”
赵彦琮的视线扫过一眼那玉台,好奇问道。
唐居楠指了指桌子上方才小厮端上来的酒壶,道:“一曰醉仙酿。”
而后又指了指厅堂中那方玉台,道:“二曰玉雪流光。”
唐居楠每说一样,赵彦琮便点头附和一声,只是这第三绝却迟迟未出,赵彦琮不由得困惑问道:“那,这三曰呢?”
唐居楠笑了一下,卖了个关子,道:“莫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赵彦琮很少见唐居楠这般,一时心中也升了好奇,提起心思往那玉雪流光台看去,等着那第三绝的出现。
唐居楠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道:“严弟尝尝这一绝。”
赵彦琮浅浅一笑,未执起酒杯,鼻翼稍稍翕动,赞叹道:“酒香清冽,好酒。”
唐居楠伸手:“请。”
赵彦琮执起酒杯,朝他示意了一下,一口酒如喉,清亮顺喉而下。
“果然好酒。”
赵彦琮不耽于酒,但皇宫中的琼浆玉露何其之多,逢年过节的时候,赵彦琮这个太子怎么也得喝上几杯,舌头自然也是养刁了的,被他称赞的,那是真绝。
一杯酒入喉之后,赵彦琮仿佛听到了丝竹之声,循声而望,大唐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乐团,手持乐器奏乐,乐声动听婉转,靡靡之音中夹杂着几分高雅,不同品味的乐声却能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创曲之人心思真是妙绝。
赵彦琮不由得来了兴趣,侧身凝神看着堂下,听了一段之后,赵彦琮问向唐居楠:“这,便是三绝吗?”
唐居楠摇了摇头,道:“一会儿严弟就知道了。”
见他还卖着关子,赵彦琮笑了一下,拂袖道:“好,那我便看看,能让唐兄如此的究竟有多妙。”
过了一会儿,乐声逐渐渐停,似乎是要落幕,到了尾声。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自远处传来,赵彦琮抬眸望去,便见一条彩带飞空而来,径直缠绕到玉雪流光台上方的梁柱。
赵彦琮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底下大堂突然爆发出群潮欢呼,更让赵彦琮不解。
很快,赵彦琮便知道了底下的人为何如此兴奋激动。
只见一位彩衣女子手执着那条凭空飞出的彩带,宛若飞仙一般从二楼一个大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赵彦琮抬眸望去,眼中不住地浮现一缕惊艳神色。
那名女子明眸皓齿,长相绝美,有种世外仙人之美,然眉间的一点朱砂却给她添染上一份俗尘风情。
赵彦琮见过不少名动天下的美人,却没见过哪一位美人能像这位姑娘一样,谪仙与风情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居然能在她的身上完美的交揉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望而呼吸一滞的美。
而她给人的这种复杂的感觉,和那首曲子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正这么一想,那首似乎已经到了结尾的乐曲忽然一个转折,继而高扬起来。
舞曲一扬,那女子随曲舞动曼妙身姿,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令人惊叹的舞姿。
“这便是三绝,月婵姑娘。”
唐居楠淡淡说道。
赵彦琮看了眼底下,转眸赞道:“不虚此行。”
“月婵姑娘是孟阳有名的舞姬,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求她一舞。”唐居楠执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底下那跳舞的人,淡淡说道。
赵彦琮低笑道:“月婵姑娘舞艺出众,只是如此大家,怎不在孟阳之外听过其名号?”
当下士子风流,有这么一位姿色世间罕有的舞姬,怎么着也会赋诗流传他地,名声也能传了出去。然他却从来不曾听闻过这么一位人物,着实有些奇怪。
唐居楠:“严弟有所不知,想要见这位月婵姑娘一舞,有一个必须要答应的要求。”
“什么?”
“不得传扬名号。”唐居楠道。
赵彦琮眉头微挑,不甚其解:“不得,传扬名号?”
唐居楠颔首,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谈及月婵姑娘时,一点儿也不像底下那些人般痴狂,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的故事。
“月婵姑娘先前并非是孟阳人,从外地而来,只因有人将她的名号传了出去,便干脆离开了原先所在地,来到了孟阳。”
唐居楠如是说道。
赵彦琮“哦”了一声,等着下文。
没等多久,唐居楠接着道:“月婵姑娘一开始并不是在这醉仙居,只是后来有人写诗要往外相传,店家明知她的规矩却因为想吸引更多的人,便无视。月婵姑娘一气之下本想离开孟阳,无奈那店家早就防备着,阴差阳错之下,叫醉仙居的东家救下,为报恩,月婵姑娘便留在了醉仙居。”
赵彦琮听完之后,手指摩挲着酒杯,看着唐居楠微笑道:“唐兄对这位月婵姑娘了解真多。”
唐居楠眉头一蹙,一下子就听出其中的调侃之意,正色道:“严弟勿要多想,不过就是觉得这位月婵姑娘如此才能却经历坎坷,惋惜罢了。”
赵彦琮拿起酒壶给各自倒了一杯,道:“唐兄勿恼,是小弟言语有失,给唐兄赔个不是。”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唐居楠惋惜道:“严弟如此,便是糟蹋这一杯醉仙酿。”
赵彦琮摇首失笑:“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月婵一舞跳毕,朝众人盈盈一拜之后,便转身要下台离开。
来过醉仙居的人都知道,月婵一次只跳一曲,跳完就会离开,而且基本上一月也只跳四次,可谓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但也正是因为她的难请,便更加对她多为推崇,这也就造成了千金难求一舞的局面。
若是寻常舞姬,或许不会有这么多人给她这个面子,毕竟月婵身为一个舞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只是这醉仙居护着她,时人也不愿意为了一个舞姬来得罪背后有靠山的醉仙居。
因此,就算心中不愿月婵就这么离开,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月婵姑娘离开的倩影。
“砰——”
一声巨烈的响声突然传了出来,望去一看,是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大汉将面前的桌子给撞翻了,也不晓得哪来的力气。只见他眼神充红,脚步虚浮,说话的时候还舌头还打结。
“这、这娘儿,嗝,这娘儿们怎么走了?爷、嗝、爷还没看够呢!”
那大汉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熏得一旁人都掩鼻朝一侧退去。
月婵并没有回头,这样的场面她看多了,脚步都不停地往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那大汉一见人没了,当即就恼火了,吵嚷着要月婵出来跳舞,不然就拆了醉仙居,还推翻了好几个桌子以做威胁。
不过这个大汉也没有耀武扬威多久,就被醉仙居的护卫给架了出去,径直扔在了大街上。而且不仅仍了出去,还把那大汉身上的钱财给搜刮了过来,美名其曰“赔偿费”。
这时,一位应当是掌柜的男人赶了过来,给几位被掀桌子的客人重新安排了席面并且为之面了单,而后又想其他受惊的客人致歉,给在座的打了七折,其诚意可见。
“这掌柜的倒是个会做人的。”赵彦琮虽人在楼上,但底下发生的对话,只要他想还是能听个明白清楚的,不由得感慨道。
“那人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我看他并非是个善罢甘休之辈,若是有手段的,这醉仙居怕是要有些小麻烦了。”赵彦琮道。
唐居楠:“严弟也说了,不过就是个小麻烦,醉仙居还是能收拾得了的。”
赵彦琮眼眸微微一动,而后一笑:“醉仙居既然能将月婵姑娘安全护着,其势力便可知一二。”
……
瞧着夜深了,唐居楠和赵彦琮又不是个眠花宿柳之人,自然是要早些回去,洗漱完之后便上床睡觉了。
只是在就寝之前,赵彦琮按着惯例,先看了看边疆传回来的消息。
即使心中知道赵彦钺的本事足以在这场战争中立下大功,然而世事变化无常,战场上又是那等凶险之地,谁又能保证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出现了什么差错?
因此,战场之上的事,赵彦琮每日都要看,哪怕知道这消息有延迟,但是只要消息上赵彦钺是没有事,他便告诉自己阿钺是平安的。
惯例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赵彦琮将纸条打开来看,视线迅速地浏览,而后猛地顿住。
“……腰腹中三矢,伤势严重,现养伤在床……”
腰腹中三矢?
赵彦琮呼吸有些困难,手指下意识地抹上自己的腰腹,而后狠狠一按,眉头因吃痛而蹙了起来。
伤势严重……
养伤在床……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中,每一个字都似是染上了浓稠的鲜血,刺的他眼睛生疼。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赵彦琮连做几个深呼吸,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急切问道。
暗一道:“四日之前的。”
“四日之前……太远了。”
赵彦琮将纸条紧紧捏在手心,“北境荒凉,本就不适合人居住,更不用说阿钺现在还受了——”
赵彦琮忽然停住了声音,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将捏成一团的纸条拆开来,从皱巴巴的纸张上找到自己不确定的地方。
果然!
“简直是不要命了!”赵彦琮难得低声怒吼道,眼中满满都是气愤恼怒以及心疼。
信上说,赵彦钺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即使深中三箭,依旧一人一马单挑闯入军营之中,径直取了敌方一员大将的脑袋,令己方士气大振,一股脑地将人打退了回去。若不是考虑到“穷寇莫追”,都能打回到他们的大本营去。
而这场作战中,赵彦钺的表现无疑是最亮眼的,这种不要命的杀伐,令因他的年龄身份而瞧不起的人们彻底闭了嘴,赢来了全军对他的刮目相看以及钦佩。
然而赵彦琮却一点儿也不希望赵彦钺是靠着不要命的打法才站稳脚跟,他宁愿赵彦钺前进的步伐慢一点,起码别让自己受重伤。
“我是逼了他还是立了军令状?这么不要命,还准备什么庆功宴!”收尸还差不多!
最后一句,因为忌讳,赵彦琮在心底骂了出来。
暗一一直垂着头,不发言语。
待赵彦琮因为赵彦钺的不爱惜自己生的气逐渐消散之后,再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纸上的每一个字,最后认真仔细地将其放在一个小木盒里。
小木盒一打开,里面已经装了不少纸条信张。
每一张都是北境传回来的消息,赵彦琮每次都将其收录好,对他而言,这是见证赵彦钺成长的证据,很有意义。
东西放好后,将小盒子合上放回原位,赵彦琮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随军的军医是郑太医吧?”
“是。”
赵彦琮略微放心:“郑太医最为善长治疗外伤,有他在,倒能放心一些。将近入秋,北境不必南方,一入秋后要不了多久便天冷,这场仗也不知要打到何时,一应过冬的东西可送北境去了?”
赵彦琮不仅担心赵彦钺,更加担心京城去的士兵可受得了北境的严寒。
然这就涉及到了朝政,当下旱灾刚解,战事未完,已经一大波粮草衣物药品等必需品送往北境,期间所消耗的钱财已经是一笔大数目,更遑论为了安养生息,特地降了冬赋,财政收入便更加少了。
这再来一大笔支出的话,要么加重商税等其他杂税,要么就拖着,要么就看哪个商户察觉圣心主动上缴。
但无论哪一种,这都不是长远之相。
赵彦琮撑着额头,开始思索起过冬必需品能从哪弄来。
之前已经从叶氏粮行弄来不少降价的粮食,那叶梧几乎是不赚钱的,要不是那皇商如萝卜一般吊在人眼前,鬼才“捐”那么多粮食。现在若是赵彦琮往他跟前一站,恐怕溜得比兔子还快。
而且,羊毛不能老是逮着一只薅。
古代人赵彦琮已经有了“可持续发展”理念了。
如此想了一圈下来,赵彦琮的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一个人,紧接着他双眼都亮了一下,右手握拳一捶左手掌心:“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被惦记的人打了个大喷嚏,还纳闷着自己怎能好端端感冒了。
北境。
赵彦钺那般汹涌的打法,挑了对方一员大将,有一鼓作气将人打出去六七十里,为战防赢来暂歇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是他受伤才换来的。
赵彦钺从小到大,所受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在北郊大营里训练得来的,像这样失血过多几乎丧命的,绝对是第一个。
郑太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的血止住,把一条小命抢了回来。
“将军放心,二殿下身子骨基础好,伤势虽然严重,但只要后续多加养护,便不会有事。”
郑太医对一直守着的吴子虞道。
吴子虞冲他一行礼:“一会儿还要麻烦太医将注意事项写下,我也好让人记下照顾。”
郑太医:“将军客气,应该的。”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嘤咛一声,干燥开裂的嘴唇不断蠕动,似是在低喃什么。
吴子虞走到跟前俯首靠近一听。
“别……别……告诉……哥哥……”
赵彦钺喃喃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