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码头边杨柳依依，来往的货船如织，工人们上下忙活着搬运货物。间或有几条格外精致的船舶驶来，那是来往的客船或是大户人家自家的船。停在岸边时，丫鬟仆从围绕着主人家下船，阵阵风起，吹来飘飘渺渺的香气，惹来过往人的回眸瞩目。
“豁，这是又来了哪家？今天第几回了都？”
“嗨，真不正常的吗？现在大孝都已经过了，皇帝陛下身边又没有人侍奉着，我听说早就有人张罗着搞选秀。喏，圣旨还没下呢，这就迫不及待的进京了。”
“哈哈哈，也是，咱们这位陛下年轻有为，又生的那般丰神俊朗，若我有个女儿能入宫，也把她往宫里送。没准儿还能捞个国丈做做。”
“得了吧，就你，生个女儿还能比人家大户人家出来的水灵？”
“哎你——”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身风尘的女子打断了那二人的对话，疑惑道：“我记得陛下是有过婚约的，怎么还有人想把女儿往里送？”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哈哈笑道：“陛下乃天子，哪能就守着一个人？”
女子淡淡挑起眉头，不置可否地一笑，抱拳道：“打扰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那二人摇头好笑道：“这姑娘还真是奇怪……”
奇怪的姑娘重新踏上这熟悉的道路，双眸深深地望着那城上的匾额，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低喃道：“我回来了。”
自从与赵彦则约定好之后，顾凌便离开了，只在国丧期间回来过，亲眼看着赵彦则登基为帝之后便又离开了。
算算日子，她离开了也快有四年，与赵彦则定情也有了五六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顾凌没有立即去找赵彦则，反正她身边有赵彦则派来保护地暗卫，一举一动赵彦则都了如指掌，不怕她玩的太浪迷了路回不来。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顾凌站在人间楼跟前，抬头看着那飞檐，恍惚之间想起之前赵彦则曾带她看到过的人间烟火美景，她突然很想见见赵彦则了。
真奇怪，在下船之后听到那些流言，还想着要故意不去见他，让他着急着急给自己一个解释，结果转眼之间竟然什么解释都不想要了。
摇头笑了自己一番后，抬脚跨入人间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
“都到这里了，怎么不去见见赵彦则呢？”小馒头从她怀中跳了出来，在桌子上蹦跶着说道。
顾凌笑了笑，这几年的经历不仅让她开阔了眼界，更让她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从气质上来说就是一个大的变化，哪怕就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让人如沐春风，即使一身风尘也如仕女图般婉约。
“近乡情更怯啊。”顾凌嘴唇微动，抬手拨了拨它身上的毛，在外人眼中便是一时兴起的无聊之举，不会惹人注目。
用过饭后，顾凌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坐着，双眼时不时地望向窗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来。
她生的好看，未染脂粉的面容如清水芙蓉一般，早就引来好几桌公子的注意。
只是佳人虽美，但却有一种隔世之感，让人不敢上去打扰。
直到有个胆大的小公子壮着胆上前，开口就是一个结巴：“姑姑姑……”
顾凌笑道：“这位小公子，我可没有这么大的侄儿呀。”
小公子脸一下子就红了，情急之下倒是能把话说顺溜了：“姑娘可是在等谁？有需要帮忙的吗？”
顾凌浅笑道：“是在等人，不过谢谢你的好意。”
小公子：“嗯？？？”
顾凌含着笑意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个朝自己走来的男子身上，柔声道：“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小公子下意识地转身，看清来人相貌后惊讶的下巴都快砸在脚背上。
“陛陛陛——”
得，又结巴了。
来人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道：“陛什么陛，给我闭嘴。”
小公子委委屈屈地闭上嘴了。
欧呦，这还认识？
顾凌好奇的视线在他二人来回扫视一番，以眼神询问赵彦则。
赵彦则匆匆赶来只为和顾凌好好相聚，结果一来就看到一个毛头小子敢打自家媳妇的主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介绍时也没好气地道：“这是我姑母家的小儿子。这是你嫂子。”
小公子下巴又砸在地上了。
“嫂子？！”
很好，这回没有结巴了。
于此同时，小公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行为完全是在他家表哥头上动土，立即慌乱的为自己辩解。
顾凌瞧着这孩子有趣，便道：“不知者无罪，见的匆忙，下回嫂子再给你补礼物。”
小公子哪敢要礼物啊，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忙不迭地跑了回去，被一众等着消息的人围了起来。
“什么情况啊这是？那个男的谁啊？”
“问到了吗？可别怂回来的。”
这群人七嘴八舌的起哄，小公子苦笑道：“得了吧，知道那谁吗？我表哥！”
有人没反应过来：“表哥？哪个表哥？你那么多的表哥。”
“让你们见了都得下跪的表哥！！！”
“哦……那不就是……陛下！”
小公子脸上已经是遮掩不住的颓丧了。
一众同样岁数大的少年们一下子炸了。
“陛下怎么会在这儿？”
视线齐齐凝聚在小公子身上。
“知道那个姑娘谁吗？”小公子摸了一把脸，沧桑道。
少年们齐齐摇头。
小公子：“我表嫂。”
少年们：“嘶——”
那，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你就这么出来了，没事的吗？”顾凌歪头看着一旁这个自出来之后就笑得跟个二傻子的男人，想起一路上对于这位陛下的称赞，觉得要是让他们看到这副模样的赵彦则，一定会觉得幻灭的。
“自然没事。”赵彦则握紧了她的手，双眼深情地看着她，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再忙也要出来看你。”
说罢，有些委屈地嘟囔：“你又不可能进宫来看我。”
顾凌被逗笑了，抬起另外一只手捏着他的脸颊，道：“九五之尊的人，说这话也不觉得害臊？”
赵彦则理直气壮：“害臊能看到媳妇吗？”
顾凌哑然失笑。
虽然春天，但天气还是有些冷，二人穿的都偏大，垂下的袖子正好遮住相握的手，榆树就这么正大光明地牵着走路，赵彦则感觉脚底下像是踩着白云一般飘飘然。
“你回来的不凑巧，前段时日，顾明回乡参加乡试，等过段日子就能看见他了。”
顾明不是京城人士，科举是要回乡参加。
算算年岁，顾明都有十一二岁了。
“会不会太早了？他启蒙的晚，我担心他功课没其他人来的扎实。”顾凌蹙眉担忧道。
赵彦则安抚道：“你要相信他，顾明聪明好学，几位先生都说他有下场一试的本事，这才让他去参加乡试。”
顾凌道：“这方面我也不大懂，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明明的好消息了。”
两人沿着城中的街道走着，听着顾凌说着这些年地经历。
虽然每半月都会有书信传来，可也比不上顾凌亲口与他详说。
讲了一路，赵彦则眼尖看见一座茶楼，道：“累了吧，进去坐坐。”
顾凌颔首。
坐下后，点了茶要了点心，顾凌捧着茶杯咕嘟咕嘟就喝了好几口，可见话说的太多给渴到了。
缓解了嗓子的干痒，顾凌捧着茶杯感叹道：“可惜你没能陪我一块儿看，不然一定更有意义。”
赵彦则面上浮现无奈的神色。
当年先皇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没过多久就驾崩，登基之后还要解决遗留下的烂摊子，有时能忙活到半夜也不见休息。
他一心想要百姓生活太平安康，想要国家蒸蒸日上万国来朝，顾凌不在的日子里，他就如陀螺一般忙活个不停。
有时候忙到十分疲倦的时候，想到顾凌还在游历山川大河，只要治下一片安康，那对于顾凌的安全就更加多了一份保障。一想到这，他就又干劲十足了。
“不过那也无妨，”顾凌浅浅一笑，眼中是骄傲与自豪：“我所走过的地方，听到的是对你的赞颂，看到的是百姓生活太平。时时刻刻，你都在我的身边，不曾远离。”
赵彦则心脏就像被狠狠重击了一番，快速的跳动，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想了想，他握住顾凌的指尖，问出了一路上都想要问的话：“阿凌，京城风光正好，适宜十里红妆。”
顾凌眨了眨眼，动了动指尖，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地挠了挠。赵彦则感觉像是被羽毛轻拂心尖，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期盼着她的回答。
“十里红妆？那画面一定很好看。”顾凌眉眼弯弯：“我想看。”
赵彦则缓缓地睁大双眸，惊讶狂喜在眼底不断地交织，最后通通化为一句：“不走了？”
“不走了。”
她看过山川大河，赏过云海奇峰，见识过人世间的美景，然最后才发现，世间最好的美景，是心上人那由衷而发的笑容。
有如此美景所在，她怎么舍得离开呢？
·
皇帝陛下要大婚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碎了多少姑娘家的皇后梦不得而知，一时间，满京城的贵女们愤愤地咬着小手帕，势必要把这个幸运儿给找出来。
可恶，是哪家的小妖精捷足先登的？！
什么？！
就是永平城一个听都没听过的顾家的女儿？就算成了潜州余氏的义女，那也改变不了这卑微的出身啊！
这是走了什么运？！
姑娘家看到的是一个普通平民女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大家主看到的是余家又要出一个皇后了。
就算不是余家的血脉，但既然成了余家的义女，那就是余家的人了。
一门出双后，这架势不得了哎。
当即就有人奏请赵彦则三思，另立良配。
顾凌答应不走了，赵彦则这几日心情好到飞起，即使有人要触他霉头，也不会生气到把人叉出去，直接甩了先皇的圣旨出来。
“先皇临终前曾为朕和顾姑娘定下婚事，先帝赐婚，尔等还有异议吗？”
早在几年前，就有人进言后宫无人，当广招秀女 ，为皇室开枝散叶，被赵彦则一句有婚约给挡了回去，末了还加上身处孝期不得沉迷女色，于是大部分的人并不拿那婚约当回事，还以为是他用来敷衍的。毕竟赵彦则有婚约，那也是一件大事，没道理他们几个肱骨大臣不得知的道理。
但现实就是，赵彦则是真的有婚约，还是先帝赐婚。
如此一来，还能说什么呢？
老老实实地为赵彦则操持婚事吧。
陛下大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国上下，同样，身为未来皇后的顾凌的身份自然是遮也遮不住，当然当事双方本人也没有遮掩的本意。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出身，怕什么？
大婚操持需要一定时间，期间正好乡试结束，顾明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收拾东西回京城，听到之后脸上顿时流露出笑意。
姐姐回来了！
还要成婚了！
他得快点回去！
“顾弟，晚上在聚香楼有宴会，你来吗？”有人过来问他，见到他收拾好的行李，惊讶问道：“顾弟，你这是？”
顾明笑道：“刚刚得知家姐就要出嫁，我得赶回去送姐姐出门。”
那人了然，拱手祝福道：“这是大喜事啊，祝令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明笑的眼睛直弯：“多谢。”
将东西收拾好后，顾明就迫不及待地准备离开。
还好永平离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不过一日就能见到。
一想到这，顾明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三公子。”
突然起来的一声称呼，顾明眉头厌恶地一蹙，转身看去，果然是顾家的人。
那人见顾明看来，连忙小步跑到跟前，点头哈腰地道：“可见着三公子了，老爷让小的请三公子回府去。”
顾明冷声道：“什么三公子，我可不是什么三公子，再喊错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表情凝滞了一下，继续点头哈腰地道：“三公子这不是说笑了吗？您又没有被除名，就还是顾家的三公子。”
“够了，废话不用多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是不会回去的。”顾明厉声喝道，眼中一片冰冷。
“可三公子，老爷吩咐了要您回去的啊。”
“谁爱去谁去！”顾明说完也不搭理他，径直离开，然走了几步之后想起了什么，转而对那人厉声道：“回去告诉他，别想从我姐身上打什么主意。如今她是余家的女儿，是从余家出嫁的，与顾家没有半分关系。当年他所做的事，一件一件我们姐弟俩记得牢牢的，如果不想多生事端，就最好记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顾明脸上仍带着些许的稚气，但放狠话时身上冷冽的气势丝毫不亚于一个成年人，把传话人震的只能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违逆。
顾明放完狠话之后，转身就走了。
他姐姐就要成婚，才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
至于听到他原话的顾员外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那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
·
顾凌知道成亲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所以一早就做好准备，撸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但是被赵彦则给按了下来。
“你只要到时候美美的站在我身边，受万臣跪拜即可。”
顾凌歪头：“这么简单的吗？”
新婚小白赵彦则点头：“就这么简单。”
然而，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顾凌要嫁的是谁？
是皇帝！
天底下有哪家的规矩会比皇家还要繁琐？
没有！
纵然顾凌不用去操办婚礼流程，但她要学习皇家礼仪啊！
要死要死，为什么走路要这么小步小步的走？！为什么吃饭要这么小口小口的吃？为什么喝酒还要拿袖子遮？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规矩？！
一瞬间，顾凌产生了逃婚的念头。
妈的，早知道这婚结起来那么的麻烦，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地答应。
赵彦则很敏锐地察觉到顾凌恹恹的情绪，晚上躲着人翻窗去开解顾凌。
对，翻窗。
谁让新婚夫妻前三个月是不能相见的呢？
想要见面那还得是偷偷来，还不能被发现，否则就等着第二天上朝时被人骂个半死吧。
一连开解几天，顾凌看着他眼底的青灰，自己一下子就心疼的不得了，连忙把人推回去。
“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以后都别过来了，我好很多了。不就是礼仪嘛，我还就不信我搞不定了！”
顾凌握爪，一副“我一定行”的模样。
赵彦则稀罕的不得了，抱着她喃喃道：“阿凌，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顾凌回抱：“你才是辛苦，白天批奏折，晚上还要跑过来，黑眼圈都有了。这些时日你好好休息，我可不想最好看到一个黑眼圈的丈夫。”
顾凌的心态调整过来之后，学习进程飞快加速，等到大婚的那日，步态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国母的风范，让一些暗中挑刺的人都不由得点头称赞。
百臣跪拜，山呼万岁之时，赵彦则紧紧握住顾凌的手，低声轻喃：“阿凌，此生有你，足矣。”
顾凌亦回握：“吾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