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禁闭的赵彦琮没有丝毫的不适之感,也没有半点儿的怨怼之情,反而还悠悠闲闲地拿着一本书在看。
被关了禁闭,皇帝自然也就停了之前布置给他的“课业”,如此反而还闲了下来,赵彦琮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到了关禁闭第二日一早,赵彦琮起了个大早,提着把木剑到了东宫后院中练剑。
半个时辰过后,赵彦琮气息微喘,挽了个剑花收剑,一边守着的宫人快步上前递上巾帕,赵彦琮拿了擦汗,正要回屋换一身衣服,便听有人传报说皇后同五皇子前来。
“母后和阿则来了?”
赵彦琮将木剑和巾帕递给一旁宫人,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就朝正殿走了过去,正好与余皇后碰上面。
“大哥!”赵彦则欢呼一声就跑到跟前,伸着小手要抱抱,赵彦琮弯腰将小家伙抱起,向余皇后行礼问安后道:“母后今日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余皇后示意a他殿内说话,进殿入座后,方道:“你关了禁闭,阿则吵着要找你 昨日恼了陛下许久,今日便带他过来找你。”
赵彦琮闻言低头看向乖乖坐在他怀中的小弟,后者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冲他咧嘴一笑,天真无邪。
“让母后费神了。”赵彦琮无奈道。
余皇后浅浅一笑,道:“这有什么可费神的,阿则这样正好帮了我的忙。陛下关你禁闭,母后身为后宫之主不得随意违逆陛下之意,何况也就只是关了禁闭施以小戒,便更没有理由了。”
赵彦琮垂首道:“孩儿知道。”
见他并没有因为被关禁闭而生了烦闷之心,余皇后心中略感宽慰,对他怀中的赵彦则道:“阿则,母后找你哥哥有事说,跟着宫人到后院去玩吧。”
赵彦则摇了摇头,反身抱紧了赵彦琮的腰,头紧紧埋在赵彦琮的怀中,道:“我不要嘛,我要和大哥在一起嘛。”
赵彦琮拍了拍赵彦则的后背,抬眸望向余皇后道:“母后,不若就让阿则留在这儿吧,他年纪这么小,听不懂什么的。”
谁知余皇后还没说什么,赵彦则立即抬头反驳:“我不小了!我能听懂!”
赵彦琮微笑:“哦?那这样的话,阿则跟宫人出去玩好吗?”
赵彦则眼睛咕噜噜一转,重新埋胸,耍赖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啦啦啦啦啦啦——”
赵彦则哑然失笑,余皇后看了也啼笑皆非,便由着他去了。
余皇后要说的也没有什么,就是想知道赵彦琮昨日到底说了什么,居然惹了一向疼爱他的皇上大怒。
赵彦琮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将事情的大致与余皇后简要概述了一遍。
听后,余皇后看着赵彦琮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好半天才缓了过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幽幽道:“难怪陛下要关你禁闭,没有别的惩戒已经算是轻的了。”
赵彦琮:“…………”
无言以对,只好抬手摸了摸鼻梁,讪讪道:“孩儿清楚。”
清楚?
你清楚个铲铲!
不过余皇后也不会像昨日皇帝那般生气,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同赵彦琮说话,只是当她听到赵彦琮打算借用余家的手来帮吴子虞出头的时候,差点儿没拿着桌子上的茶盏往地上砸去。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自家的孩子砸坏了不值当。
余皇后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压下满心的怒火,赵彦则虽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余皇后那变来变去的脸色也知道这个时候要乖乖地装鹌鹑,缩在赵彦琮的怀中减小存在感。
作为见识过余皇后为数不多的大怒时神态的赵彦琮,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赵彦则的手,在这一刻,兄弟俩抱成了一团。
“阿琮。”余皇后不断地进行心里建设,尽可能地让语气听起来很心平气和,道:“为什么一定要保吴子虞?你父皇虽然忌惮他,可是你有眼睛,应当看得出来你父皇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为什么一定要保他?”
赵彦琮定了定神,道:“吴将军有不世之材,若是就此归隐,埋没人才,孩儿不忍。”
“只是因为吴子虞是不世之材?”余皇后眼眸微沉,双眉微微一压,面容严肃,竟是难得地让人感到有股难言的压迫感。
赵彦琮眼眸微微睁大,眼底流露出不可思议和震惊痛意,唇瓣蠕动,尾音飘忽:“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儿臣有……”有不轨之心吗?
赵彦琮自认所做之事不愧于天地、不愧于任何人,曾想过或许有人怀疑他有二心,可是旁人的话他大可一笑而过不予理睬,可若这怀疑的话语从自己的亲生母亲口中吐出,对他的打击伤害可想而知。
余皇后眉头微蹙,叹道:“我信你不会有这个心思,你本就是储君,又得你父皇悉心栽培,谁都能看得出来日后局势,只是母后担心的是你身边是否有人出言蛊惑了你?”
赵彦琮直直地看着她一会儿,而后默默地垂睫,遮住眼底的神色,道:“孩儿身边并无人蛊惑,吴将军一事,无论母后信与否,孩儿都是为了父皇朝廷着想。”
几年后的事情他无法详说,且不论有无人相信,而就他如何得知便无法说清。
余皇后见他执意如此,心底略有些许的不满,说话语气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温和,道:“此事,你跟你外祖他们说了没?”
赵彦琮道:“书信已经在路上了。”
余皇后:“!!!!”
手一下子握紧杯身,半晌才咬牙道:“你的速度倒挺快的,关了禁闭也没妨碍你寄信。”
也就是这几年余皇后修身养性,不然就当年的脾气,打一顿都是轻的。
赵彦琮垂首,虚心接受批评。
余皇后顿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手撑着额头,头疼的你捏了捏,很是不解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这么不吭不响就搞了大事!
算是体会到了昨天皇帝的心情。
平日里乖巧的孩子突然熊了一把,还搞了一件出乎意料的大事,作为当事人的父母,帝后二人表示很想打熊孩子一顿,但就是下不去手。
妈蛋,疼了那么久的孩子哪是说动手就能动手的?!
余皇后抬眸看了眼自顾自抱着赵彦琮保持沉默的赵彦则,视线有了片刻的恍惚。
赵彦琮这几年身条抽长,平日里有注重锻炼,虽然看上去有些清瘦却没有半分文弱之感,反而挺直腰板坐着的样子犹如院中的修竹,看着劲瘦却自有不屈风骨。
到底,长大了……
松开了握紧茶杯的手,余皇后道:“事情已经发生,见你的意思也是不会听进去,也罢,便随你的意思去做,陛下那边自有我去替你劝说。”
赵彦琮眼前一亮,眼底带着喜悦之情看向余皇后,后者接着道:“只是无论后果如何,一切皆有你自己承担。另,余家那边,无论是否答应你所要求之事,母后不会插言一句。应,母后不会阻拦,不应,母后亦不会出言相助,若是余家因此事而有所损,该你承担的,不会因为你是余家女的孩子而有所优待。阿琮,如此,你还要坚持吗?”
赵彦琮毫不犹豫,一脸坚定:“儿臣不会后悔。”
余皇后道:“好。你父皇那边母后会替你去说。”
赵彦琮唇角微微一翘,还没来得及说“多谢母后”,余皇后补充道:“禁闭关还是要关,看你父皇什么时候放你出来再说,我是不会为你求情的。”
虽然说要支持,可是孩子这么熊总得给点儿教训,不然如鲠在喉令人怎么都不舒坦。
赵彦琮听懂余皇后的言下之意,有些失笑,颔首道:“是,父皇何时解了儿臣的禁闭,儿臣再出来,在此期间,儿臣必然是谨遵父皇旨意,好生思过。”
得了便宜要买乖,不能嚣张。
余皇后唇角微微一抽,下颌微抬,道:“手松点,别勒着你弟弟。”
赵彦琮闻言,下意识地松了手,低头担忧问道:“阿则可疼?”
赵彦则摇了摇头,而后悄咪咪地观察了一下余皇后的表情,发现后者并没有什么不高兴或者其他负面表情,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绷着的后背一瘫,软软地躺在赵彦琮的怀中,奶声奶气地道:“哥哥,我要玩!你陪我玩嘛。”
难得空闲,赵彦琮自然是应下,看了眼余皇后,得到对方的同意后,便抱着赵彦则去了后院玩。
兄弟俩一出了殿门,余皇后便起身,收拾收拾去见皇帝。
最后怎么劝动皇帝没谁知道,只是后宫之人都知道,在非初一十五的日子里,皇帝竟然在未央宫一连留宿几日都没有被余皇后给赶来出来,一时众人纷纷猜测这是不是代表了帝后要和好了?不对,是余皇后肯搭理皇帝了?
后宫有多少人夜不能寐,碎了多少花瓶杯子赵彦琮不得而知,得知余皇后居然因为这事对皇帝退让了这么多,一时不由得在想自己是不是间接帮了一把自家老爹?
不管余皇后是不是真的愿意搭理皇帝,那几日皇帝春风满面是真,心情愉悦不假,一连几日都是春风和煦,令众朝臣看的眼皮都不由得一跳,猜测是不是宫中又要填小皇子了?
毕竟,皇帝如此春风和煦的时候只出现过有了赵彦琮兄弟俩的时候。
一旦有人这么猜测了,流言就这么传了出来,不过几日,竟然传的整个后宫都知道了中宫又有喜了。
余皇后听到这话的时候,眉头眼皮齐齐一跳,一筷子拍在桌子上,朝春风得意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某人缓缓一笑:“陛下,妾身看您是吃饱了。”
皇帝:“…………不是朕传的,虽然朕的确很想有个小六。”
说罢,眼神还隐晦地看了眼余皇后的腹部,眼底流露出一丝盼望。
朕的小公主什么时候能来啊?
还想要小六?
美得你!
余皇后冷笑连连。
余皇后做出如此“牺牲”,皇帝一时高兴,既往不咎随便赵彦琮怎么搞,顺带把禁闭的日期确认了下来,关他个半个月。
同余皇后一样的想法,打,那是舍不得打,就只好先关个半个月顺顺气。
赵彦琮:“…………”
余皇后:“…………”
行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于是,赵彦琮又被关了半个月。
不过关虽然关,该要做的“功课”皇帝一个不落的接着布置。
想偷闲?
不可能的。
所以,除了不能出东宫,一切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赵彦琮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去做“功课”。
不过好在虽然是关禁闭,但也不是不允许人进出东宫,赵彦钺自打知道了赵彦琮被关在东宫,之前因为大了不好住搬出去,现在干脆带着行李继续住了回来,说是要陪着赵彦琮解闷。
赵彦琮哭笑不得:“我哪里需要解闷?现在春光正好,你不同好友出去散心,在这里给我磨墨是怎么一回事?”
赵彦钺垂眸抿唇,拿着墨锭不断地磨,用实际行动表示自身决心。
看他坚持如此,赵彦琮也不好继续相劝,便道:“在我这儿住着也行,但我要抽查你的功课,还有,武艺不得落下。”
赵彦钺弯眸一笑,自得道:“大哥放心,阿钺不会落下功课的。”
赵彦琮摇首失笑,提笔沾墨,悬腕练字。
日子便如这般平淡而过,直到余家的书信进了东宫。
余皇后说不插手就不插手,信件往来随便赵彦琮,坚决不做那扣留信件的缺德事。
赵彦琮收到信件之后匆匆打开,浏览一遍下来,面上流露出欣喜神情来,
余老太爷同意他提的请求,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吴子虞的踪迹,就在潜州!
依着余家在潜州的势力,找个人并不难,而且好巧不巧,吴子虞所求之事只有余家能够帮助,如此一来,人便能留下来。
赵彦琮再次拿着信件仔细看过一遍之后,便放到一旁的香炉中,任火舌舔舐,化为纸灰。
提笔写了回信,正命人送到余家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
赵彦琮转眸看去,是悬挂在博古架上的一个小铜铃在振动,清脆的声音便是从这小小的铜铃中传出来。
赵彦琮看了一眼转回首,将写好风干的信折好压在一旁的一摞书下,起身走到书架跟前,打开了那道暗门,取过一盏烛台点亮,便抬步朝那暗门走进去。
来到那间狭小的屋子,年轻人早已在屋中等候,见他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殿下莫不是疯了?”
赵彦琮将烛台放在桌子上,神态自若地道:“看样子先生是知道了。”
“殿下去见吴子虞的时候,可没有将行踪掩藏好。”
“本就没有想掩藏地多好,又不是在做亏心事。”赵彦琮笑笑说道。
年轻人挑了挑眉:“可是殿下被关禁闭了。”
赵彦琮不置可否:“是呀,被关禁闭了,不过好在父皇并没有因此而打算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事情并不糟啊。”
昏黄灯光下,年轻人的脸僵硬了一瞬,诡异地觉得赵彦琮说的还挺对……个鬼啊!
“殿下心态,真令某佩服。”
赵彦琮道:“先生来找孤,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还是来阻止孤的?”
年轻人反问了一句:“可有人阻止过殿下?”
“自然是有。”
“殿下可听进去了?”
“若是听进去,这时候也不会被禁足。”
年轻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某的劝告太子又怎会听进去呢?”
赵彦琮微微挑眉,抬眸看着年轻人在烛光下明明灭灭的面容,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年轻人微微颔首,“自然是来相助殿下的。”
明灭的烛光下,赵彦琮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那双清亮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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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外,赵彦钺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豆丁,冷淡的眼神看上去有些严肃,小豆丁心底有些打鼓犯怵,却挺直了腰板,丝毫不输气势地反瞪回去,俩人就像在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一眼互相瞪眼。
“回去。”赵彦钺道。
小豆丁昂着脖子:“我不!”
赵彦钺:“回去。”
“我不!”
“回去。”
“我不!我不!我就是不!”
很好。
赵彦钺眼中暗光一闪,也不跟他继续废话,径直伸手,强制性地要把人弄走。
小豆丁看出他的意图,“啊啊啊”地叫着往旁边一躲,然后拐着诡异的弧度居然径直越过赵彦钺,朝着东宫里跑去。
赵彦钺愣了一瞬,立即转身喝道:“赵彦檀!你给我站住!”
赵彦檀能搭理他?
继续“啊啊啊”地往里跑去。
赵彦钺眼中划过一抹恼怒,抬脚就追了进去。
赵彦檀人小腿短,压根儿就跑不过赵彦钺的大长腿,没几下就被赵彦钺拦腰打横抱起。
“啊啊啊啊——你放我下来!我要找大哥!凭什么你们都可以找大哥玩我就不能?!放我下来啊啊啊啊——”
被魔音灌耳的赵彦钺眉头一跳,喝道:“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