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水碧,在阴界是禁忌。
所有人都明白,百川之主最最不能够看见天水碧这种东西,没有人问起来,后来也就成了一个约定成俗的禁忌。
戴胜一桶水泼在了上面,细嫩的天青色一瞬间化作了虚无。
“销毁这些东西,然后忘记这些事情,这里面只有我们,我们里面的谁都不会把这东西说出去,你们就当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的话无比的严肃,就像是冬天冷硬的石头一样扎在女戎二人的心上。
女戎一愣:“可是我们已经送出去了一批……”
戴胜眯起眼睛,眼睛里面满是危险的光。
“送去哪里了?”
女戎张了张嘴:“城西一家织锦成衣铺子里面,那边的老板开得价格高,当时他们根本就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些东西,他们只是说这东西织造不易,造价也高,于是开口收了这一些。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东西原来根本不能卖……”
“你们送出去多少?可有其他人看见?”
女戎小声说道:“大概三十多丈。”
戴胜阴沉着一张脸,他直接从高高的院墙上面翻身出去,朝着远方绝尘而去。
城西尽头,那是一家很小的店铺,外面看上去破旧低矮,甚至叫人怀疑,这玩意是不是漏水。
铺子里面是一个看上去病得奄奄一息的老板,那是一个病鬼,看上去根本没有几年可活。
那个老板看见戴胜走来,脸上挤出来一副谄媚至极的笑。他自己可能意识不到,然而他脸上露出来的皱纹就像是一条一条的蚯蚓,一般里面几乎能够夹死世界上所有的苍蝇。
这一副恶心的样子看进了戴胜的眼睛里面,他皱了皱眉毛,直接从怀里面掏出来一把金条。
这些金条自然是纸铤,只是老板顿时两眼发光,整个人几乎要跟着金条一起烧起来。
老板笑嘻嘻的上前招呼着这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他一边在心里面想着,这样的人物应该是上辈子造的杀戮过多而死的,看上去就是个有钱的修行者,不然怎么能够随手一掏就掏出来这么多的金银。
老板想着,若是能够把这少年身上所有的金银都换下来应该有多好,那他在地下剩下的日子也就吃喝不愁了,不仅仅是吃喝不愁,甚至是做人上之人也没有问题。
这小子身上带着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老板盘算了一下自己兜里面的库存,打算把所有的东西都甩出去,这才好换得那少年手里面的一把金锭。
谁知道戴胜一张口:“你们店里面有天水碧吗?”
老板一愣,脸上挤出来谄媚又尴尬的笑:“这个可是违禁的东西,客人怎么说出来这个。况且您也不适合天水碧,您看看这个料子,上好的飞霜缎子,往身上一披,走在夜里面身上都发光。不然这个星月绸子也不错呀,太阳底下亮闪闪的,走在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再说了,您一个男的要天水碧干什么。那都是女人身上穿着的玩意,放您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不是。”
戴胜眼角带着一丝笑:“谁说我是给我自己买的了?天水碧是最好的明珠衣的料子,老板你卖了三百多年的衣服料子,会不知道?”
那老板浑身上下都打着颤,几乎随时要跪在地上。这人是怎么知道他困在这个破地方三百多年的?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困在这里多少年了,只是他刚来没几年的时候,琼华城主办了一次大典,然后每一个百年一次,一共过了三次而已……
老板哆哆嗦嗦,小声说道:“小的我也不是不想卖呀,前些天刚刚收了一小批天水碧,还没有在手里面压多久,没想到就被一个大客给定下来了。人家说,凑够五十就给小的我……”
戴胜呵呵的笑了几声,声音如同冰块一般冰冷:“若是我出两倍价格如何?”
“怕是不能够。”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身上一片雪白,从头到脚,甚至连瞳孔都是浅浅的银灰。
戴胜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这人不是百川之中又是谁。除了白源那个家伙,谁会喜欢穿自己一身雪白雪白。
白源脸上带着一丝轻微的笑,朝着戴胜脸上喷了一口烟气。
这一口烟闻上去并不是苦涩的烟草味,而是一股奇妙的香味,像是御米花或者是曼陀罗。
这两者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差别,反正都一样致幻,叫人能够到达另外一个世界。
戴胜眼中带着惊诧,他死死的盯着白源,然后晕了过去。
纤细的少年脸上带着戾气,几乎随时要杀人一般。
梵兆道:“我来!你砍他一根手算的了什么?你在乎的人只值得他一只手吗?我看,就算是把他那一整只手臂撕下来……那也还有一只呢!”
梵兆那张精致的脸凑近土匪头子还在汩汩冒血的手臂,道:“你可知道,我们梵家从来都不干砍手这种低级的东西!砍手算的了什么?痛只痛一会,没有多大的教训,也没有多么的痛。你要是临时变卦了,那不就少了一只手吗?你要是死撑着不说,说不定就被你熬过去了。手臂上的血管很多的,一不小心就流血死了!”
剩下两个也哆哆嗦嗦,想要张嘴,却还是不敢,似乎心里面有所顾忌,不敢张嘴说话。
梵兆那双竖瞳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人,如同毒蛇盯着他的猎物,这些猎物横竖都是要被他注入毒液,毒死以后吞吃入腹的,现在只是在欣赏他们挣扎的动作。
戴胜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看见梵兆,但是被梵兆撕扯的那个人,却不是先前的土匪,而是一个红头的小鬼。
白源冒了出来:“那是梵兆大人,地府里面嘴严苛的执行者。你千万不要去惹恼他,我要给你看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东西,你跟我来。”
明珠的光芒照耀在地上,那些珍贵的夜明珠被一颗颗捶烂捣碎,成了一点也不值钱的粉末。
粉末被洒在水缸里面,白玉的水缸里面泡着一堆并没有褪色的布料,正是先前的天水碧。
夜明珠的粉末被撒入水缸里面,水缸之中漂浮着一层细腻的粉末,但是却始终没有半点飘落的。
白源小声说道:“你是天道指引的人,现在,天道给你的命令,就是治好眼前这个疯女人。”
戴胜一愣:“天道的命令?谁说的天道,谁嘴里面的天道。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天下有这样的道。”
白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外,他的声音微微透着一点颤抖:“反正你也走不出来,干脆想想怎么治疗这个女人吧。不然你屋里面那两个蠢女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杀了呢。”
戴胜翻了个白眼,他盯着那个正在努力染布的女人一动不动。
女人手一抖,撒盐一般撒下去一堆明珠粉末。但是被捞出来的天水碧全都毁了,斑驳的颜色看上去就像是爬满了青苔一般,看上去无比的难看。
女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忍不住呐呐的说道:“这可怎么办呢,宴会就要开始了,我还没有染好这一身明珠衣呢。”
戴胜小声问道:“敢问姑娘说的是谁的宴会?若是没有合适的衣服,上街买一件就够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我东海帝君是能够用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打发去的吗?我若是拿不出明珠衣,我到时候要穿什么去跳舞。”
“请问,是什么宴会?谁的宴会?”
东海帝君戴胜听说过,水乡泽国之王,河流海洋之主。这样的霸主又怎么可能能够在这里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洗衣妇一样的熬煮染布。
东海帝君白了他一眼:“你是哪里来的乡巴佬,连这一场宴会也不知道,这可是众神交替的宴会,我可是要去见万界之主的,区区一身明珠衣算得了什么。”
东海帝君脸上满是骄傲,仿佛自己不是要去参加一场普普通通的宴会,反而要去相亲。
戴胜眼中闪过疑惑:“万界之主是谁?”
“万界之主自然是……”东海帝君忽然闭上了嘴巴,万界之主叫什么,她忘了。
东海帝君忽然不说了,她转了个话题:“反正一会有人来接我,你要是想要知道,就先帮我把布料给染好。”
戴胜只觉得一阵心累,这算是个啥。
“天水碧是不能够沾水的,染布用的是夜露,夜露的量有多少,你这玩意是井水吗?井水怎么可有染布。还有你的夜明珠粉末也不对……这需要少许的花露沾着夜明珠粉末,两者混合在一起之后朝着天水碧上弹。诶,对了,就是这样,你用花枝去弹,这样才能够带出来花香味。”
东海帝君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好好,非常好,我十分满意,现在就带你去跟我见识一番这一场盛大的宴会。召奴,备车。”
戴胜一愣,哪里来的车,这里可是阴界。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风涌,这一阵风里面带着阵阵的香味,还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果然,人还没有看见,就迎风吹来一阵铜铃一般的笑声。
为什么是铜铃呢……实在是扎耳朵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前一位,也是最最有名的那位姓王,全称王熙凤!戴胜心道这位肯定也是个跟王熙凤一般的爽快人呀!
那座轿子实在是打眼得很,叫人忍不住使劲往上看!轿子四面挂着彩色缎子织成的帘子,帘子上面挂满了香囊,戴胜说不清这究竟是个什么味,但是……有点俗气。
女孩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已经不年轻了脸,脸上写着淡漠的疏离。
“白召奴见过东海帝君,东海帝君万福金安。”
若说白召奴有心,也的的确确是有心。前面那辆马车可比后面的轿子好得多,外面的帐子是茶褐色,里面是妃红色的摆件,外面茶褐色的帐子遮光,里面妃红色的摆件叫马车里面没有那么黯淡,反倒是透出一分小女孩的活泼来。
马车里面的物件也是按照女孩的喜好来的,马车里面放着案几,紫檀木的小几上用白玉小碗装着几片切好的桃子,桃子汁水丰沛,阵阵鲜活的香气只往人的鼻子里面窜。
但是若说白召奴无心,那也是无心,马车轿子都是白召奴带来的,前后都是一般的喜庆红艳,总之就是仿佛要出嫁一般。
但是看得出来,东海帝君十分的高兴,几乎想要乘着她的马车和轿子立刻出嫁一般。
戴胜皱着眉头,这个屋子的门虽然开了,但是门外的场景和他先前进来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先前他进来的时候,屋外面是砖石花草,如今却成了高楼殿宇。
这般的转变,简直就像是生出了一场幻境。
果然,白源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戴胜面前:“小先生请留步。”
东海帝君的脸黑了:“你怎么拦着他,我说好了要带他过去的,明明连衣服都选好了……召奴,别理他,咱们直接走。”
戴胜一抬头,正好对上了白召奴那张脸。
那张脸上已经完完全全化作了白骨,先前的冷漠疏离也好,还是张扬的笑声也好,全都成了白骨碰撞的声音形貌,看上去无比的瘆得慌。
戴胜小声说道:“她这是……”
白源声音里面听不出半点温度:“白召奴早就死了,在几万年前。时间已经过了几万年,连带着万界之主也跟着灰飞烟灭。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宴会,也不存在需要东海帝君跳舞的场合。万界之主死在了那一场宴会上面,而东海帝君正好因为缺乏舞衣而躲过一劫。”
这般兴奋,不是去赶着见一个故人,而是去赶着赴死。
白源继续说道:“这场事情过后,东海帝君就几乎疯狂。她一直不记得万界之主死了很久了,她只是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场宴会,恨不得再次出现在上面,她一直等着白召奴来接应她。可惜,无论是白召奴还是她本人,都已经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