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交错的杯盏还是台上的歌舞,都没有引起洛云生的一次垂眸。他在等,等一个能够单独见面的时机。
然而台下还是不长眼的人多,有人围着戴胜,开始叽叽喳喳的推销着自家的女儿。
说围着戴胜,实际上看得还是带上旁边的的花重山。毕竟花重山年纪也不算小了,寻常王城里面的贵女儿子都生了两个,幸亏妖族寿命漫长,妖族女子好几千岁也不会显老。
但是花重山毕竟是当今妖王身边唯一没有出嫁的妹妹。等妖王大婚,怎也还有个三五百年,更不要说妖王生子。
花重山翻了个白眼,她嫌弃的扫了一眼虢国夫人的衣袖。
虢国夫人如今端着半杯酒正在和戴胜有一句每一句的拉扯,但是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花重山。
花重山当然知道,虢国夫人家里面有个九百多岁的儿子,高不成低不就,建功立业没胆量,庙堂之上没本事。寻常贵女定然看不上那等窝囊废,但是好端端的儿子送去给那些老女人糟蹋,那不是愧对列祖列宗。
于是虢国夫人就动了尚主的心思。
如今的妖界没有正经的公主,相反,花重山是个有公主实质没有公主名头的,算起来辈分甚至比虢国夫人那个蠢儿子还要高一些。
此时,虢国夫人正在一边朝着戴胜介绍自家正三百多岁的小女儿,正在一边打量着花重山。
做母亲的眼睛里面,自家儿子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但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却完完全全看不上她的儿子。
花重山夹起一个玉露团,狠狠一口咬下去。里面丰沛的汁水瞬间溅了出来,落在雪白的盘子里面十分显眼。
虢国夫人暗叫一声不好,这般粗鲁的女孩,对自家儿子来说,简直就是要命。
世上哪个婆婆不喜欢温顺乖巧的儿媳。
花重山十指纤纤,纤细的手指却干着粗鲁的事情。
花重山冷笑一声,朝着虢国夫人翻了个白眼。
这般粗鲁的动作被虢国夫人看在眼里,恨不得当时就根本不认识这个野丫头。
然而花重山又怎么能够叫她如愿。
“我听说虢国夫人家里面有个三百多岁的小女儿,名叫娉婷是吗?”
虢国夫人额头上面沁出来一丝冷汗,她完完全全没想到,花重山现在居然提起来这个。
谁知道花重山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们家的女儿最是贤良淑德,想来针线女红也是十分在行,就是不知道灶上的功夫如何。”
虢国夫人一阵赔笑,讪讪的说道:“这些东西……她还可以。”
要不怎么说家丑不外扬,虢国夫人那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这两项一点也不擅长,但是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了,到了这俩人的耳朵里面,现在看来花重山实在是厉害的很,一点也不给人留下活路。
戴胜笑了笑,这老婆子叽叽歪歪实在是烦人,如今被花重山这么一怼,反而叫这老婆子安静了许多。
花重山继续指着虢国夫人旁边的郑国夫人,说道:“听说你们家二郎最近犯了点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放出来,不过我知道宗人府那地方,那是一点也不适合人过冬。凭他的罪行应该能够进入水牢,水牢那个水温哪,一过了11月立刻冰寒刺骨,不知道他那个小身子板儿能不能遭受住。”
郑国夫人雪白了一张脸,避鬼一般的避过了花重山那一桌。
花重山眼角带着讥诮,说道:“你们这些人家的破事儿,有哪个是我不知道的,谁家不检点,谁家下大狱,还不是我姐夫一张嘴说了就算的事情,偏生你们还拿这些破事儿出来卖,也还真是不知羞。”
洛云生眼底带着笑,他不知道花重山这一点究竟是像了谁。总之不是他这个哥哥。
宴会过半,台上台下一共少了三个人,但是谁也没有在意。
黄金屏风架在龙床之上,后面是层层叠叠乌云一般的纱帐。明明是轻纱,却拢得密不透风。
好像后面那个人是纸糊的一般,根本没有办法受住半点风。
他的的确确没有办法受住半点风,先前在宴会上面的那一小会,就已经叫他面色潮红。
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底下的侍女木头一般的捧过来药。
洛云生皱着眉头,本来想要像平常一样一把打翻,但是他却停住了挥出去的手。
洛云生梗着脖子把药咽下去,清凉得微微发苦的药丸里面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回甘。这种味道十分的古怪,让他几乎想要马上吐出来,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花重山推开了厚重的黄金大门,门上雕铸的云海叫她心生厌恶。隔着这一道门里面外面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他们明明是一家人,却始终需要隔着这一扇门。
“皇兄……”
花重山一愣,波斯地毯上面干干净净,上面看不见半颗滚落的药丸。
“我本来想着送过来的,这一批药反正也是被你打翻在地上,于是就叫那些人把药又收集起来,重新回炉了一遍,想来哥哥你也不是10分在意,只是现在这样子是当时我做错了。”
花重山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看得洛云生心里一颤。
这样鲜活的笑容就像是花儿,花儿不会开在黄金堆里面,它需要自由的土壤和空气甚至是水分,然而朱门深处只会生出怨怼的毒汁。
洛云生淡淡的说道:“直说吧,你们究竟在策划着什么?还有那个小子叫他进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让他知道的,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妖精,说吧,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花重山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小声说道:“他……他说他从人界来。甚至带进来了几个人界修士。”
听见人界修士四个字,洛云生的眉头狠狠一皱。
他不喜欢人类,比讨厌那些觊觎他王位的人更加讨厌。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办法,他甚至需要这些家伙来帮助他,那些低等的人类,低等的人族修士。那些人身上每一滴血液里面都包含着欲望,都包含着不可见人的目的。
“呵呵呵呵呵。居然还真的有人能够暗度陈仓。”
洛云生咳嗽了几声,脸上露着病态的嫣红。
这颜色就像是开在枝头上面的一朵明艳的花,但是很可惜,如今已经是深冬了。
花重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低着头,但是却在看着洛云生的脸。
“我们回来的路上,曾经遭到了魔神的袭击。戴胜说是第一魔神的身外化身,但是我却不觉得,那个东西身上的气息十分的不寻常,于是我把它留下来的一点残骸送去给姐夫查看了一下,结果发现居然真的是魔神残骸。”
洛云生一愣,他信不过戴胜,但是却信得过梵兆。
花重山继续说道:“戴胜说他曾经孤身潜入魔族大地,在里面遇见了新一期的天魔子选拔。他说他近距离的接触过魔神,但是却没有办法和魔神正面抗衡。”
洛云生咳嗽了两声,终于镇定下来。
“没有人能够真真正正的和第一魔神正面抗衡。他不能,我不能,我们的母亲不能,甚至整个妖族都不能够。传输2000多年前第一魔神的身外化身,曾经在这片大地上面出现过,但是远远要比你们两个遇见的更加强大,如果你们遇到了什么样一句,那么我现在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花重山一愣,当初的第一魔神的身外化身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冲击,但是那也只是危机而已,连濒死都不算。
洛云生在纱帐背后的脸上明灭着不可捉摸的神色,他嘴里面的语句冰冷,似乎说着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们妖族的史官记载了这件事情,当时我们的母亲才刚刚出生几百年而已,她一个人就守住了整个妖界。你觉得的可能吗?虽然当时有白虎后裔,有咱们的外公,甚至有大半个妖界在母亲背后抗衡,但是那些人在那一场大战里面还是死的死伤的伤,当时人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强者。”
花重山一愣,反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洛云生轻声笑了:“你当然不会听说过,因为这是耻辱。妖族的耻辱,人族的耻辱,咱们两边共同的耻辱,这个人的名字被狠狠的抹掉了,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面,没有人记得他的功绩,也没有人记得他的贡献,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花重山更加的迷惘了,她问道:“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他叫师云焕。”戴胜缓缓推开了那扇黄金雕花的大门,大门吱呀一声,好像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重量。
“放肆!”洛云生的脸上表情冰冷,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气。
戴胜笑了,他站在纱帐之外看不清洛云生愤怒的脸,洛云生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笑。
“他是被选中的第二位执掌三界众生,管理上千个位面,整个清界的唯一主宰。对于他来说,拯救妖界和人界只是他前行路上的一块垫脚石,这些功绩还有很多很多,比方说填补阴界漏洞,比方说给阴界选出一个合适的首领。然而他做过的最最惊世骇俗的事情,是割裂了上下清界,封锁妖界。”
洛云生轻笑一声:“你说他是人族,但是他做出来的哪件事情是对人族有益处的。”
“上下清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封印。师云焕用两边的疆界,用下清界所有的福泽地脉封印了魔族的出口。从此两边永不相见。墨海是混乱的战场,也藏着最最狠辣的杀机。”
魔族里面不是没有出现过强大的魔王。
如同图隆一样的魔王甚至能够徒手灭杀化神强者,但是他们却从来都不敢越过墨海的疆界。
他们这些魔王能够在一瞬间灭杀千万平民,但是也会在踏出墨海的那一瞬间被雷暴灭杀。
戴胜继续说道:“我曾经在拍卖场里面遇见过一个伪装的魔王,那个魔王似乎是个奸细,但是却不知道她出现在妖界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次出现的时候,那个魔王在墨海,正是寻药的时候。”
这场经历说起来不算惊心动魄,但是却是十分的狗血,尤其是那个傻逼魔王把他扔给另外一个傻缺魔王的时候,那一场那才叫算是神神叨叨神神经经。
戴胜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似乎还带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那是两根金色的羽毛,两根孔雀阿育王给他的愿望。
他不记得当时他许的是什么愿望,似乎是离开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剩下的两个愿望他没有办法使出来,暂时也没有完成他的必要,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孔雀阿育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他只觉得这些东西一切的一切都荒诞的可笑,像是随便某一个造物主随手涂抹出来的烂剧情。
洛云生压着自己的眉头,他有着一双很深的眉峰,看上去就算舒展也还是在蹙眉一般。
“你说说,你当初想要的三个物件究竟是什么。”
戴胜点点头,说道:“西天白龙鳞,用来制作结界屏障,在妖界和人界之间开出来一个小口,叫那些心痒痒的修士不要再想着打封印的主意。”
洛云生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如果利益得当,我甚至会给他们一条通道,叫他们离我妖族的人们远远的。纳西二分就像是虫豸,身上带着肮脏的病毒。”
花重山忽然想起了江芯蕊和应林宁,小声说道:“其实也不一定这样,毕竟我遇见过两个还不错的人。”
花重山忽然想起来,戴胜是不是曾经说过,他是被卖去人界的。
她只觉得背后一阵森然冰冷,但是此时说出口的话又没有办法撤回来。
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不如说说你第二个条件吧。”
戴胜点点头,说道:“我需要一滴血,一滴带着师云焕血脉的血液。这一点非常难得,毕竟师云焕本人被镇压,能够唤醒他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