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
死则长恨，如无间地狱，承受千千万万年的地狱业火炙烤。
然而佛什么时候慈悲过？
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镌刻着永世不变的表情，却从来没有真正能够渡过某一个人。
梵兆伸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想要打破这一场陈规旧事，但是他还没有到时候。
四面开始生出来雾气，雾气之中，生出来两张脸。
老方丈叹了一口气，道：“梵音……你若是实在痛苦……就停一会。佛说众生平等，就算妖，放下屠刀，也能成佛，你年月还长，不急于一时半刻……”
梵音的眼睛里面一片空茫，这种空不是江芯蕊那样，江芯蕊看事情也是空，但是那种空是收进眼里，不放在心里。而梵音此时……是晕眩。他眼睛早就没有了焦距，眼底一片血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坐直了身体。一张脸上尽是苍白，唯一的血色在他眉间，那是一道长长的红线，把他的眉心一分为二，里面藏着千人万人的血。
有人说杀生过多，身上也会带着血腥气，而梵音身上的血腥气，直接凝结成了线。这条线斩断了他半生的福泽和善念，而如今他修佛，学的是慈悲。当年刀刃都成了手中钵盂禅杖，一身沾血的铠甲变作袈裟，口中念的是佛偈饿，仿佛那些惨死在他手下的可怜虫的尸身上都要开出莲花来……
梵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一双飞扬的眉，此时却只能深深的压着，佛说渡人，就算泥菩萨过江，拼在自己融化之前也还是要渡几个可怜人。而他呢？他甚至还不算是泥捏的，他是糖浇盐塑的，还没下水，就被吹过来的潮气给融了。
远远处钟声响起，不知不觉终于到了正午。佛家清净，讲究过午不食，也亏得他身为妖精，不需要靠一点白菜萝卜保命。
他继续敲木鱼，嘴里面喃喃的念道：“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是先有色声梦幻，才能涅槃啊！”
梵音的语气里面透着无奈，还有一点微微的凉。他沉沦在某一顿得不到的爱里面，不可自拔，无所适从。
转眼十年过去，山河碎裂，蛮夷入侵。关外的铁蹄撕碎了江南的王城。烟雨里的王都如十三四岁的少女，手无寸铁，除了美貌和富足之外一无所有。
梵音看着护国寺外的烟雨，叹了一口气。
“果然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是……你打下的江山，只堪堪支撑了十年啊！”
少女清朗瘦消的脸在他眼前闪过，另一边是方丈同样瘦消且苍老的脸。十年过去，当年本已经年迈的老方丈的身形和秋风里面的枯叶更加相似，好像随意一阵风就能叫他归于尘土。
老方丈咳嗽两声，道：“这天下，可是要乱？”
梵音点点头。十年光阴把他打磨的更加圆润了，棱角上面似乎被佛偈盘出了包浆。但是曾经的刀锋还在。他还是当年那一张清朗俊秀的脸，偶尔透着一点阴骘。
“佛说众生皆苦……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那些乱臣贼子……”
老方丈咳嗽一声，道：“世间皆有因果，来路不正的皇位，就算他坐了，下一世也还是会受到因果报应……”
梵音笑了笑，道：“一世皇帝九世乞吗？我倒是想要相信，只是这一世的富贵，叫多少生灵涂炭？若只是自家兄弟倾轧，手足相残也就罢了……那些贫民百姓有何辜？”
老方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庙里面的米粮还足够过三个冬……你可以开放山门……那些妇孺，终究还是无辜的……”
梵音轻轻摇头，水色的薄唇里面吐出来的话里面带着沉寂了十年的血腥煞气。“我佛慈悲，可是也还是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你是想要……咳咳咳咳！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一身血腥气……那煞气都化作了黑烟，像一条毒蛇似的盘曲在你身上。你诵了整整七年的经才把心里面的魔念压制住……我老了，你们记得好自为之吧！只有一点，莫伤无辜百姓，莫添无谓业障……咳咳咳咳！”老方丈咳的像是风中残叶一般，似乎随时都能归于尘土。
七日之后，老方丈圆寂，死前嘱咐众人广积米粮。
佛堂里面的树叶沙拉拉响了三个月，树梢上面的鸟儿来了又走。这里不是它的故乡，此时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当月十五，正是满月天。叛军的铁蹄就踏破了山下的城门。当夜烧杀的火光映红了半边的天空，妇孺的哭嚎隔着半座城也听得见。
梵兆缓缓睁开了眼睛，这是他所求的，曾今的梵音所剩无几的影像。
说来也真是可笑，一个无法渡己的人，居然渡了几十万人。
梵音是一个浑身上下布满血气的妖精，那一日过后，僧袍破裂，梵音回了妖界，做他的战神。
梵兆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一拳打在了佛像身上，佛不渡他，也不渡梵音，他们渡的，都只是自己而已。
底下生上来一团黑气，那一团黑气直直的灌入梵兆的体内，几乎要开出一朵花来。
那一朵花绕着梵兆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梵兆的眉心处。
那是一道血红的杀生线，属于梵音的前世，正是他跟着小妖王征战四方的时候。
“我父亲没有带上的债务，我来背负，但是我父亲的力量，还是须得我来继承。”
江芯蕊拉着常行之两个人，说道：“如果你们想要平稳且正常的积攒灵气灵石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去竞技场。”
常行之一愣：“可是竞技场不是打架的地方吗？”
“早就不是了，在大战开始之前，所有的竞技场都被关门了。现在只剩下收集草药的地方，我们要去采药不是去送死。”
“请问三位是要去采药吗？现在采药有优惠哦。”
江芯蕊点点头，道：“好的！请给我三个篮子！”
篮子轻飘飘，上面几个编号。篮子看起来小小的，但是里面却刻着保鲜的法阵，若是一般的新鲜草药放进去，还能保持个三五天的鲜活。
江芯蕊摇摇头，许多珍贵药材保存的要求和一般的草药不一样。有金取玉装的，有金取木装的，有水装有土埋的……尤其是越稀有的药材，越是麻烦。
江芯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看地图上，山后面有一片温泉，估计温泉边上长着药材。”
常行之点点头，的确，温泉啊……水清的话可以进去泡泡，水浑也能煮个温泉蛋吃！
所谓的温泉，只是带着热度的一泡黄汤。里面的水浑浊恶臭，四面都是烟雾，烟雾中带着简直能够灼伤人心肺的硫磺味。
戴胜四下看了几眼，他是整个人都浸泡在水里面了，但是却只看见了满眼的雪花。
雪花点里面，是一队人。
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师云焕，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芋头里面混进去的一块玉石。
邱志明转头看了一眼街边，似乎是不经意的瞄了一眼边上的小吃，道：“咱们……这么冷的天，要不去喝碗馄饨吧！”
邱泽挤兑他，道：“冷天？你身上穿着的是单衣吧！还有，馄饨是拿来吃的，哪里是拿来喝的！”
邱志明伸手一指那锅里，道：“那一点点肉馅简直就是拿挖耳勺填进去的，哪里不是拿来喝的？”
那老板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也赶紧招呼，似乎是生怕几个人跑了。
上官然心里面察觉到了异样，但是众人脸上都不显。她也只好跟了上去，但是却看见桌椅板凳上面飘着的油污，心里面生出一股腻烦来。这等粗陋的东西，在她心里面有着深深深深的阴影。
邱泽叫了几碗馄饨放在桌上，这摊子半边靠着墙，那边的风吹不过来。一碗碗小馄饨冒着热气放在了桌上。
摊主是个黑脸汉子，看起来满脸的络腮胡子，手上也满是老茧，看起来饱经风霜，一双眼睛却犀利得很，他盯着人的时候像是鹰隼，眼睛里面满是犀利。如同锋利的刀尖一般，被盯住了以后叫人心里面发冷。
邱泽笑了笑，他端起碗来，却没有放在嘴边，反倒是盯着碗里面翠绿翠绿的菠菜，反问上官然：“你不吃吗？难道是看见苍蝇掉锅里面了？”
邱志明一巴掌拍邱泽的肩膀上，道：“你吃你的，管人家吃不吃！人家不吃你还不让其他人吃了！”
可是邱志明嘴上那么说，手也根本没动，白瓷的勺子放在碗里面，好像秤砣一样，根本没有搬动半分。
师云焕也好像嫌脏一般，拿着勺子搅来搅去，也不往嘴里放。
沈燕嫌弃的把馄饨里面的香菜一点一点的扒拉出去，一边喊道：“老伯，不如你帮我重新煮一碗吧！这碗有香菜，我不吃的！”
全场只有四九不嫌弃的往嘴里面一个一个的塞着馄饨，说实话馄饨做的不是很好，里面的虾皮子不新鲜，没有半点鲜味不说，还泛着腥味，叫人闻着就倒胃口。
四九是个下人，以上姓邱的除了邱泽之外，都是邱家的旁支子弟，当然，沈燕跟上官然除外。
上官然一双眼睛盯着师云焕，心思全都不在馄饨里面。
这一场看得邱泽心里面不舒服了，明明他才是真真正正应该被奉承的人。
但是现在，邱家的人们得在外面表现出兄友弟恭来，尤其是对着这个不熟悉的弟弟。
“邱林少主，听说你在魔界一人杀了百万魔兵，可是真的？”
邱泽哼了一声，有什么真的假的，他就不相信这小子能够做得出来。
邱林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碗里面已经不好吃了的馄饨。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拐到了药鼎上面。
忽然，扑通一声，四九的脑袋一把栽倒，到了桌子上。
沈燕急着去探她的鼻息，可是呼吸均匀，没有半点停住的模样，想来是睡着了。可是哪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睡觉的……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还冒着热气的大锅被那黑脸汉子一把掀翻在地。黑脸汉子手里面端着一把五尺长的大刀，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你们一行人撞在了我的手里，我本想着叫你们好过一些，特地在汤里面下了迷魂药，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吃，现在可好，你们可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哦。”师云焕面无表情。
黑脸汉子一惊，这事这小子居然如此镇定？难道……他上上下下把师云焕一顿打量，却看见他身上不见任何金珠玉器，也看不见任何的家纹族徽，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黑脸汉子不敢赌，生怕这小子是来诈他的，他挥舞着那把五尺长刀，道：“你们几个撞在我手里，若是想要带走你们的一条命，你们就把全身上下的钱财全都给我拿出来……”
他话音没落下，就听见身前一片重物落地的声音，几个绣着各色花纹的钱袋落在了地上，那几人脸上一片面无表情，嘴里面却说着：“啊！我好害怕，赶紧放我走！”
每个人的眼睛里面都写着：“你演技真差！”
黑脸汉子喝道：“药鼎呢！药鼎也交出来！”
药鼎两个字一出来，他背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群人，粗粗看过去，居然有几十人之多。修为最高的那个，居然有数万年……
邱泽心道一声不好，若是光着黑脸汉子一个，他一个人就能对付，可是来了这么多……想来是自己一行人疏忽了，没在意他们有埋伏，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邱泽推了一把师云焕，道：“把药鼎交出来吧，至少能够换咱么一条命。”
“交了也是没命，他会杀人灭口，谁都不是傻子，除了你这么天真以外。传说之中的墨瞿鼎，不过如此。”
师云焕从自己怀里面掏出来一个铁疙瘩，一把丢进了河里面。
“那就是墨瞿鼎，想要就去捞，墨瞿鼎的原料是三万多斤黑陨铁，再有一时半刻就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