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焕自认为不是一个宽容的圣父，但是始终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他是那个纯白无暇的救世主。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谎言。
许琅琊皱着眉头，他生着一双极其飞扬的眉毛，只有在这种吊诡的情况下，才会把他的眉毛耷拉下来，然后对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家伙们一顿咆哮。
可是如今，他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若是邱家那一群人直接在他面前撒泼，他还能够直接骂一顿，把那些人骂的狗血淋头，甚至直接上身一顿揍。
但是那群人却被师云焕给赶走了。
师云焕是什么性子，许琅琊还能够不清楚。师云焕从来都是那种有什么事情全都一个人扛着，就算是再苦再累也是一个人默默的往肚子里面咽下去。
师云焕母亲死去的时候，他没有哭。
师云焕跌落悬崖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如今，师云焕被千夫所指，他当然不会哭。
邱家的人们好像他们就是世界上最最纯洁无瑕，最最倒霉也最最可怜的一群人。
他们对着修真界监察系统里面所谓最最权威的一群人哭诉了很久，总之又是塞钱又是送东西的，给人家说了一大堆好话。
这一通下来，就算是师云焕没错，顿时也变成有错了。
声讨他的人们一浪接着一浪，他身上的黑锅从十几年前喝茶不给钱，到十几年前偷看小姑娘洗澡，再到十几年前的一场屠杀。
没有人会在乎师云焕究竟有没有偷看小姑娘洗澡，也没有人在乎师云焕究竟有没有喝茶不给钱，但是他们那群人知道，那一场屠杀背后的真相。
英雄大多数都是寂寞的，因为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高处不胜寒。
师云焕不知道挣扎了多少个夜晚，这才忘记那一场祸事。
曾经有一个把他能够当做正常人的人死了，只留下满地烂摊子，跟这样一个乌糟的世界。
师云焕不喜欢邱家人，也不喜欢邱家那满嘴道貌岸然的话的样子。他更加的讨厌，那群人明明是杀人凶手，却一副可怜苦主的样子。
邱家人若是不提起来这件事情还好，师云焕兴许还能够给他们一两分的脸面，但是他们若是说出来了，那就不怪师云焕无情了。
邱家的人们又是一次造访，兴许是先礼后兵，又兴许是先打算给这个嚣张的后背一个下马威，总之，邱家的人们带来了一大堆所谓的前辈大人。
等到许琅琊接到通穿的时候，满地只剩下一大堆骨骼跟血迹，看上去满地都是碎裂的肉块，看上去好不血腥。
而满地血腥肉块里面，却站着唯一一个干净的人。
师云焕微微地笑，他脸上就像是盛开了一朵精致无比的晚夜玉衡海棠花，微微带着刺鼻的香气。
“义父您来了，这里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劳您费神。横竖这些也就是一群道貌岸然且无理取闹的老家伙，与其在这里跟他们扯皮，不如咱们先看看西边的修复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许琅琊心中大惊，无论是修复工作还是外交，他当时都是全心全意交给师云焕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师云焕居然此时此刻跟他说起了这个。
他忽然觉得这个沉默温柔且安静的义子不是他想象之中的一般。他原本以为他是乖顺的绵羊或者是兔子，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披着绵羊皮的毒蛇。
师云焕笑得温柔且不着痕迹，他每次这么笑出来的时候，脸上都会生出两团病态的嫣红，好像根本承受不住太过剧烈的喜怒哀乐。
但是此时，许琅琊只觉得，这是他因为杀人而生出来的兴奋的光。
许琅琊不禁想到，是什么东西叫这个温暖无比的恩孩子变成这个样子的，是邱家人们的刺激吗？还是所谓修士的威逼。
他从不相信师云焕是个坏人，在妖界的近百年，师云焕一直沉寂安稳如同海棠花一般，从来没有如同现在一般，仿佛恶鬼修罗。
许琅琊尴尬的笑了笑，试着转移话题：“兴许巫宪那边有些需要你去干的事情，不如你去看看他。老孔雀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不知道有多么的畏缩。”
这一生的师云焕是从什么时候初见巫烟的，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
再见到巫烟的时候，他只有一个词能够代替他现在的心思。
“木已成舟……”彼时的巫烟，早早地就为了人妇，没有给那些观望着的妖族弟子们一个收网的机会。
而这一场不知道应该说是怪谈还是应该说是佳话的东西在妖族流传了许久，然后就是三天三夜的大宴。
这场宴会不仅仅是因为二人成亲，还顺带恭贺了一把师云焕的丰功伟绩。
反正也都差不多，无论是成亲还是建功，都是一般的庆贺。
戴胜浮在空中，底下是吹打热闹的喜宴。
流水席面摆了三天三夜，这在妖族里面，甚至算得上是无比的简朴了。毕竟一个是黑巫首席，另外一个是黑巫首席的弟子。
这一番究竟是传说一般的师徒佳话，还是师徒相媾的丑闻，谁也说不清楚。
热闹的人群里面，似乎坐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安静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师云焕此时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喜悦，也似乎没有任何成为英雄之后的快感。
他似乎只是参加了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老同学的婚礼，婚礼双方他都认得，但是跟记忆里面的人相去甚远。
一时间连师云焕自己都迷惑了，人家成亲管他什么事。但是他心里面就是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
他仔仔细细思忖了一番，他应该是不喜欢巫烟的，对巫宪那是更加不可能。那么他怅然若失的又是什么东西，他又在迷惘什么。
另一边，许琅琊忽然紧急传讯，叫师云焕前往雷州。
雷州是个什么地方，在上下清界分层之前，那几乎是所有上流世家的根据地跟聚集处。
连师云焕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许琅琊一时间要把他教导那个地方去，但是此时他根本没有心情思考，只能够纵马前行。
师云焕从来都不喜欢人族的都城，鱼龙混杂，不便前行。
他们这些不属于世家管理的人们只能够策马驾车，而他们世家子弟却能够驾驭着灵兽肆意奔腾。
没有人说过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公平，也没有人觉得。
师云焕心里面想着事情，白马在这他一路从街道上面飞驰而去，一时间踢翻了多少个摊子也没有人统计。他们只晓得这样一个如同女子一般精致的少年身骑白马，朝着王都飞驰而来。
这般景象不知道看痴了多少女子，世家子弟本就跋扈，寻常女子根本不会被他们放在眼睛里面，更不要说那些街头巷尾的少女了。
在那些少女的眼睛里面，世家弟子如同匪徒一般，寻常女子若是生得不好看的，在他们眼睛里面就跟泥土一般低贱。若是生得好看的，那就是如同牛羊一般任由他们掠夺。
而此时的师云焕，不仅仅生就了一副比那些世家弟子们更加精致的外貌，甚至还比那些世家弟子更加贴心。
许琅琊始终还是怕他出事，尽管师云焕身边没有证据腐蚀的仆人，但是他身边还是带着两个如同散财童子一般赔钱的小家伙。
女子们仰慕他的身姿，甚至想象着他手里面的编辑呼啸而过，撕裂衣袍，露出底下明艳的肌肤。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端坐在马上的师云焕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世间所有人都说他是救世主，所有人都说他有着无上功绩，但是他却始终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
他不缺金银，在妖族，那些东西如同废土一般，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他也不缺地位，妖王的位置，对于他来说，唾手可得。或者只要他想要，连带着邱家家主的位置也是他的。在他面前，邱晨不过是一个草包而已。甚至假以时日，连带着大半个人界修士的地盘都能够被他吞噬殆尽。
然而他不想要，甚至厌恶跟唾弃。
远大的理想就更加的不必说了，在修行过程之中，更高的理想大概就只有成神这一条路。而他已经无所谓了。
神魔妖仙究竟有什么区别，神仙会更加高贵吗？妖魔有更加低贱吗？
师云焕扪心自问，虽然自己是一个修士生出来的孩子，但是对于他来说，那些在修士们的眼睛里面被瞧不起的妖族才是他真真正正的亲人。
一时间，师云焕有些恍惚。
仿佛这世间天高海阔，然而他一无所有。他一无所需，自然也一无所获。
他是一个没有了心的人，无心无伤，城做无双，权倾天下……
师云焕忽然觉得人世间有些冷，仿佛就是都投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叫他感觉到，他似乎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人间很好，可是无他容身之处。
这种感觉在他心里面一点一点如同烟雾一般弥漫开来，他是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
这种感觉，在他进了会议厅之后，更加的强烈了。
那群老家伙们嗡嗡嘤嘤的讨论了大半天，最后决定，说是要嘉奖他这个举世无双的少年英雄。
一来，是叫邱家的现任家主把他认祖归宗认回去，虽然动机不纯，但是大多是人嘴巴里面都念着那一句“为你好”。
为你好，都是对的，长老们没理由害你，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这些东西跟紧箍咒一般在师云焕的耳边嗡嗡嗡的响着，叫他头痛脑子发昏。
另外一边，人界的修士们朝着妖王施压，一边说师云焕身上多数都是人族血统，就算是跟妖族的女子结合，生下来的也只能够是不阴不阳的半妖，这样的半妖崽子根本不能够被带回去继承人界大统。
不仅仅如此，即使生出来的东西不是半妖，而是完完全全的妖精，那么这个妖精多半也是疾病缠身，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下去。
即使这个孩子侥幸长大了，也只会变成没有任何剩余能力的天阉。说到底都是一个惨字。
师云焕静默的看了那些口沫横飞的嘴脸几眼，顿时觉得心中无比的悲凉。
他是不是真的此生都不能够跟别人有自己的后代？
那些长老们话锋一转，从背后抬上来一个娇美无比的少女。
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但是一身修为却倒了元婴，正是修真界里面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然而现在，却跟牲畜宠物一般被拉到了师云焕的面前。
师云焕只觉得万般的嘲讽，若是他娶了妖精，就成了那西恩人嘴巴里面的十恶不赦之辈，若是他娶了人类，那么就是那些长老眼睛里面的好女婿。
说出来还真是嘲讽，先前那般口沫横飞的为他好，原来也只是一场空话而已。
那些人处心积虑的，不就是想要他承他们的情，叫他也有一些软肋可以被抓住。
那些人送上的这个女人，师云焕要是不喜欢，那就换一个，直接换到他喜欢为止。
如果实在不喜欢女人，其他的东西也行，金钱，地位，人们的称赞，甚至长生不死。总之他不能够做一个完完全全无欲无求的人。
明明他根本没有心，却还是需要一些欲望还为吃一些可笑的平衡，维持那些老东西心里面一些可耻的野望。
无欲则刚，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叫他们感觉到了恐惧。
师云焕仔仔细细的想了很久，他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似乎……他想要一个死掉很久的人活过来，有可能吗？大多数人只会说他痴心妄想，更多的人会生出更多的恐慌，
说出来还真是可笑，那些人在上海的时候没有想过如何去弥补，现在无处可退了，却想着逃避的法子。
师云焕脸上生出来一丝奇异的笑，道：“区区女人算得了什么，咱们要做，就要做真正的大事。你们难道不觉得，咱们升仙的道路太漫长了吗？若是能够有一条直达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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