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清浅,声声唤人入梦,戴胜努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疼是真的疼,人也是真的想睡。
阿七道:“别睡!是梦貘!”
“梦魔?”
“是梦貘!诱人入梦,把你困在梦中,最后连你带梦境一起吞吃。”
“听着好恶心!”不过死在梦里,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简直梦想一般的奢求。众生皆苦,也就梦里有一瞬间的喘息时间。
阿七道:“你撑住啊,跟我瞎逼逼些什么玩意都行,现在千万别睡,睡了我根本叫不醒你!”
戴胜一见果然,宁欣几个睡得跟死猪似的,人还站着,口水都已经流下来了。他伸手去推,果然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他们会死吗?”
“不确定,死在梦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死于脱水,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梦里饿死渴死的,在梦里的人会有所感知,但是也只会以为这些感觉在梦中,梦中的饥饿也好,干渴也好,有几个人会当真?”
“说的也是,我在梦里找厕所……那是真的想上厕所。”
戴胜心道一声不好,他嘴上虽然还在跟阿七白烂,但是心里却一阵一阵的慌,若是这些人真的叫不醒了怎么办?
阿七道:“突破梦境的方法不是没有,但是极其麻烦。一是自我觉醒,这种……几乎没有人。二是找出梦貘真身,杀了他!”
“好!我选第二条!”
戴胜拖起黑刀翻身一跃到了一旁的树梢上,不得不说这地方做的挺精致,简直像是个小小的镇子。一眼望去简直,没有半点后殿的影子,反而见白墙青瓦,流水小桥垂杨柳。
“阿七,你说的梦貘在哪里?”
“你听见铃声了吗?”
“就没停过!”
“那就糟了。”
“啥?”啥玩意遭了?不见了?
“梦貘有潜入梦境的能力,并且可以在梦境中分裂增殖,在不明本体的情况下很难全部消灭。”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干站着。
“送你入梦!”
“……不是说不许睡觉吗?”
“不是让你睡觉,是让你去别人的梦里!”
戴胜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然后落进了一片山林里,山林里面的气氛古古怪怪,连树叶上似乎也蒙着一层灰扑扑的东西。
“这是应林宁的梦境,你跟他比较熟,先从他开始。”
戴胜坐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却并没有看见应林宁的人影。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片林子有点眼熟?”
阿七默默闭上了嘴,这地方他本来就来过。
远处有小孩的尖叫声,越来越接近。
“怎么会有小孩?”戴胜心念一动,身边的景色忽然变换了。
那小孩立在一颗参天古树下,树上是一窝夜枭,夜枭在他头顶盘旋飞舞,似乎是在等待他什么时候死亡,好撕吃入腹。地上腥恶腐臭的是吐出来的残骸,不知道是老鼠还是黄鼬。
那小孩呆愣愣的,一双眼睛望着天空,铅灰色的瞳孔不见半点生气,像是一个被弄脏的人偶娃娃。
“喂!小孩!你哪里来的?”
那个孩子却好像没有听见,一双眼睛里面依然不见任何波澜。
“难道是聋哑人?不对呀!”戴胜伸手,却发现直直的穿过的小孩的身体。
阿七道:“你是灵体状态,本来不属于这个梦,所以也无法触碰到他,可是你的声音他是可以听见的。”
“那他为什么没有回应……”戴胜脑子里响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你说,他就是应林宁?”
“没错,他在他的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所以这时候的应林宁如此孱弱,全然不像后来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应林宁其实还是听见了戴胜说话,一双眼睛没有焦距,身体还是往戴胜那边不由自主的靠近了。
“应林宁!”戴胜喊了一句。
“你知道我的名字?”
戴胜呼出一口气,可算是说话了,可比刚刚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太多了。
应林宁很警惕的盯着他,虽然自己一双眼睛看不见,但是隐隐的感觉得到,来人没有恶意,这个人很熟悉,但是是谁呢?
他从小各处漂泊,最令他心安的还是母亲身边,可是母亲她……那一晚抄家打发人游鱼一样的冲进应家大门,冲天的火光把半个耒阳城都映成了血红色。打砸吵骂的声音把后院里的鸡鸭都吓得呱呱叫,他缩在母亲的怀里……
树林里面的天色瞬间黑了,像是那一晚的耒阳。有车马在喧嚣,当时应家那个最小的孩子吵着要吃芝麻糖,出门的小厮回来时却只看见倒地的牌楼和被人践踏的家纹族徽。
人说世事无常,若真是无常,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沉浮升降?
“你是谁?”应林宁的声音带着强打起来的精神,小孩子尤其敏感,特别是他这种寄人篱下的。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孩早就在树林里吓得哭倒在地,嚎叫父亲母亲。
可是应林宁的父亲母亲……都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够给他温暖。
家族里面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姐姐们开始用只绣过花的手缝衣服,针脚混乱粗宽。一个家族倒了,后面要牵扯多少人?
应林宁的肩膀在发抖,就算是在梦里,那也是一辈子的阴影。
戴胜道:“天快黑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吧,万一有野兽那该怎么办?”
戴胜没有说自己的名字,醒过来的应林宁还是那个应林宁,梦里的那个……不晓得就不晓得吧。
“哥哥,我在等人。”
“等人?什么人?”
“等人来接,我不知道。”
“接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应林宁的声音里面透着寂寞,和不属于一个小孩的悲酸。
“那我陪你等!”
天开始下雨,那车马的声音越来越近,但是就是不见人影。好在树叶够茂盛,如同伞盖一般,半点雨滴也落不到两人身上。
阿七道:“有异变!”
“梦貘吗?”
“不!是应林宁的精神。”
“他精神怎么了?”
“他在恐惧,恐惧来的人。”
来接他的人是谁?为什么他要恐惧?戴胜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起来,应林宁和他初见的时候,说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会是这时候吧!
阿七道:“应林宁说的是你从前救过他,不是你和他相遇之后,因果关系捋好。”
“反正差别不大,救一次也是救,两次也是救。”
远远处马车停了下来,漆黑的夜里,他们手里的灯笼成了唯一的光亮。
有人喊道:“我们是薛家来的人,请应林宁上车!”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暗夜里面响起,越来越大声,敲打着两人的耳膜。应林宁缩成一团,他眼睛不能视物,很多东西都要依靠耳朵,这样一来,连耳朵也用不了了。无端端的叫他恐惧。
“不……不上去!”应林宁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在一群人的喊声里面微不可闻。
似乎马车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拿着火把从车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喊道:“清应林宁上车!”
赤红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毛茸茸的脸,脸色漆黑漆黑,还带着獠牙。
“这些……不是人类!”
长长的鼻子,漆黑的脸庞,胖胖的身躯,还有獠牙,这东西一旦出现在人类地界中一定会被当做怪物打死。
“梦貘?”戴胜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小小的应林宁缩在他背后,想要抱住他的腰身寻求一点安全感,可惜人太矮了,只能抱住他的腿。
“啊!嗷嗷嗷嗷!”那些东西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嚎声,听着颇像是猪叫。
“麻蛋什么玩意!”听进耳朵里难受死了,简直不能更刺耳。
阿七喝到:“确认无误!少年,上!”
戴胜一把大刀拎在手里,一招白龙出涧横扫过去,梦貘化作的薛家人顿时化作烟尘散去。
戴胜刚刚想要回头安慰一下惊慌失措的应林宁,却发现四周场景又变换了。
这地方可不是个山林,而是一座集市。小小的应林宁长大了几岁,眼睛里面依然是一团死水。
可是按照穿着打扮来看,全然不像是流落在街头的乞丐。面前却放了一个缺口的脏碗。
路过的人面目模糊,脸上却带着扭曲的笑,他们手里攥着铜钱,却从不往碗里施舍半个。
戴胜蹲下来,道:“应林宁?”
“你是谁?是来监督我的人吗?我不需要监督,我说我可以讨到一千个铜板就可以讨到一千个铜板。”
“你为什么要讨钱?”戴胜随手扯过一个人手里的铜板,这些人似乎是一群没有意识的木偶,只需要攥着钱在这个小小的少年面前走来走去。
“我……我不是邱家的乞丐!”他衣服并不是簇新的,边角处有明显的开线和磨损,那件衣服看似华丽,实际上已经很旧了,久到给任何一个邱家打杂的人他都不会穿。
他被邱家旁支的孩子讥讽,不过是一个乞丐,靠着一双瞎眼睛博取人家同情混几口饭吃,什么全灵根,一点作用都没有,说到底还是一个乞丐,还不如用那双瞎眼睛去外面讨钱。
戴胜随手把铜钱丢进他的碗里,空空如也的破碗晃荡了几下,然后应林宁就惊恐的看着街角。
街角处果然窜出来一堆小乞丐,看上去颇为磕碜,实际上那些断腿也好,断手也好,都是自己捆绑的。
为首的那个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哟!新来的!哪里来的?看你一身衣服,不是穷人啊,敢跟爷几个抢生活,找打!”
应林宁默默不说话,戴胜却从模糊的面目里面看见了长着黑毛的皮肤,这些少年还没全部异化,还是一个人的模样。
那少年眼珠子一转,道:“你想要在这里混也不是不可以,跪下来给我磕头,磕一个头叫三声爷爷,不然!”他伸手把应林宁的破碗抢走了,脸上满满的都是得意的笑。
碗里面的钱不多,细细数也就十来个大子,连一顿饭也抵不得。
应林宁愣了一下,眼睛里面满是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