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白源,江芯蕊不屑的撇嘴,这货果然是精乖,逃过了烦人无聊的宴会,反倒是独自在这待着。
对于江芯蕊来说,跟一帮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待在一起,还不如叫她来陪一个将死的枯干老头子。
崔老爷见有人进来,费尽最大的力气试图撑起身子来,却只能虚软无力的倒回床上去。崔老爷嘴里喃喃念道:“欣……欣儿……”
江芯蕊微微地笑,欣儿究竟是谁,反正不会是她。
崔萍儿闻声,从门口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手里毛巾水盆,戴胜惊讶,跑这么快居然还端得住。而且看她样式,是要给崔老爷擦身,可是擦身这种粗活,不是应当交给丫头吗?就算是姨娘,怎么也说是家里半个主子,这种粗浅的活,哪里需要亲自上手?
崔萍儿视在场几人如无物,直接就这么大剌剌的把崔老爷衣服脱了,却没有急着给他擦身,而是小心翼翼的掏出帕子拭干净了他嘴角的涎唾。
戴胜却眼尖的看见了,崔老爷身上一个赤红的印记,正正好在前胸。是一块小小的胎记一般的东西,但是他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东西并不是胎记。
却忽然,一个念头闯进他脑子里,若这东西,是崔萍儿故意叫他看见的呢?还有先前的点心。虽然江芯蕊没说,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
江芯蕊悄声道:“这东西是那个什么项链坠子留下来的印记。”
“什么?”
“崔十二郎先前从他身上拿下来一个项链,说是他们家续命的关键,但是我左看右看,只看得出,这是个空空的壳子,里面曾经装过木犁蛊的引子,蛊虫早就深深的扎进了他体内,如今的崔老爷,不可能再救得活,若是救活了,也是马上送去轮回而已。”
戴胜有些搞不懂了,道:“那……崔十二郎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正说话间,崔十二郎挑帘子进来了,手里是四盏散发着香气的银质小盏。
崔十二郎笑着道:“几位辛苦,我送几盏玫瑰露来给几位解渴。”
说完他斜着睨了还在忙活的崔萍儿一眼,道:“萍姨娘就退下吧,这里不要你了。”
崔萍儿唯唯诺诺,应了声是,连剩下的半边身子也不擦了,就这么把还光着的崔老爷扔下,捡起自己落下的东西就出了屋子。
白源微微地笑,真是有意思!
当家的像是槁木死灰,掌权的装作唯唯诺诺,真知道事的假作不知,而什么都不懂的反而到处乱窜。
罢了,人生太长多无趣,权当打发日子,看场好戏!
崔十二郎那托盘几乎要伸到几人面前,江芯蕊却不动神色的避过了他,捉起了崔老爷一只手腕,道:“蛊毒稍稍清了些,不是我那一道符的功劳,白先生应该也出了不少力吧!”
江芯蕊看似为他邀功,实际上是挖苦,白源干了什么?他其实什么也没干!崔老爷体内还是那些木犁蛊,只是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在那一道符的作用下暂时被封冻了而已。
白源微微地笑,他嘴唇本就是上翘的,无论如何也像是在微笑。这样子看是好看,不仅亲和,还惹人喜欢。可是谁究竟会真心心疼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笑的人才可悲,连一个能悲伤的时候都没有,连哭,都像是在笑。
白源道:“我忘了,江姑娘不喜欢在下插手,请!”
江芯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兴许戴胜会知道,但是要问也是后面再问。
如今要紧的,是崔老爷身上的木犁蛊……
戴胜眼睛里面那颗竖瞳死死的盯着崔老爷的前胸,崔十二郎再怎么做孝子,也不可能从大夫手里抢过人来给他穿衣服。如今,崔老爷上半身那颗赤红的印记还袒露着。
放在别人眼里,那是一个印记,搁在戴胜眼里,却成了一只蜘蛛。
这只蜘蛛的纹样他见过,在很多地方,比如说崔十二郎给江芯蕊的盒子上,比如说那几个银质的杯盏上,比如说……崔十二郎自己身上。
江芯蕊沉默了一小会,再抬头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道:“令尊……崔老爷他身上有些不对劲,明明我已经封印住了他体内的木犁蛊,但是却还在摄入新的干扰源……也就是说,你们崔家有内鬼!他还在给崔老爷下毒!”
“什么!”崔十二郎惊叫出声,这事情可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我父亲……已经接近三个月没有进食了,每天连半碗稀粥也喝不进去,哪里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他摄入毒素?”
江芯蕊伸手掰开崔老爷的嘴巴,里面是一颗颗大黄牙,其中最显眼的,是那颗门牙……上面的半片葱花。
“你说他什么也不吃,可是这是什么?”葱花,除非他三个月不刷牙……也不见了!
崔十二郎仿佛被她从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道:“我去叫伺候的婢女来。”
江芯蕊趁着他出门那一小会,在戴胜耳边悄悄道:“你看见了什么?”
“蜘蛛印记,到处都是!”不只是到处都是,而是密密麻麻,几乎就像是打了码一样,四面八方,都充斥着蜘蛛的纹样。
江芯蕊轻轻说道:“不应该呀!本来应该只有几处的,那投毒的人不会有这么傻……”
白源问道:“你看出来了?”
“没有,但是至少比你多。”
白源轻笑一声,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多不多,但是我知道的是,这毒,不全是崔十二郎下的。至少这遍地的毒,不是他下的。”
说话间,白源忽然噤了声,崔十二郎打门帘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低着头的女子。
一个戴胜认识,是那个崔萍儿,另一个是先前见过,打翻了托盘,长得像崔心蓝的那个。
那两个女人扑通一下跪下,嘴里却不说话。
崔十二郎喝到:“究竟是谁?”
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小的那个却开始滴滴答答的开始掉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戴胜道:“呵!你们家里面家事居然可以这么毫无芥蒂的抖落给外人看吗?样子就别做了,越做越难看!”
崔十二郎这才收了心思,把两个人叫起来。
这两人站起来了也还是一副小鸡仔的样子,瑟缩着藏在角落里面,一双眼睛只盯着脚底下那一块地。
江芯蕊道:“取银针来!”
戴胜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从那一只寻迹环里面摸出一套银针。
包着银针的布包都是云锦天丝织成,上面绣着盘龙飞凤,十分的华丽,知识有些不像是江芯蕊的风格。
江芯蕊自里面抽出一根最最粗长的来,道:“把他扶起来,背面朝上!”
白源忽然不笑了,不知道江芯蕊究竟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木犁蛊说是蛊毒,但是更像是诅咒,白家白重喜中的是木犁蛊里面的狐焱,从里面生出的木犁鬼身上带着天行狐火,狐火入了阴界,变作地火伤人。
而崔老爷子一家中的,是木犁蛊里面的蜘蛛毒,毒发时丧失神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只记得一些混沌的事。渐渐的如崔老爷一般迷迷茫茫,最后痴傻而死。
忽然,戴胜脑子里面生出来一个粗哑的声音,道:“崔老爷子身上的木犁蛊,是崔十二郎下的。”
“啥?”
那声音却没有回应,只有那些大大小小宠物的叫声。
江芯蕊似乎是看出来了戴胜的异常,却道:“你来施针,我手上无力。”
“……”庸医害人也不是这么玩的,有哪位大夫出诊的时候不方便,随便大街上拉一个来替他出诊的?
江芯蕊道:“无妨,我会看着你!”
崔十二郎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却只当是戴胜医术不精,心里紧张而已。正想要鼓舞两句,却见戴胜已经一针扎下去。
那一针毫无章法,但是上面却冒出来一丝亮蓝色的毒素。
崔十二郎的心定了下来,紧张的人却变成了墙角那几个。崔萍儿不看自己的鞋面了,那双绣着蝙蝠和蓝色的小碎花,这两个看起来十分不搭调,就像她和这个家。
崔萍儿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幸亏她指甲短,扎不进手心里,却还是掐出来一道一道的红印子。
一连十二针下去,戴胜手心微微出汗,道:“剩下的几十根……下不去了吧!”
难得世上有他这样的庸医,认不得穴位也看不懂医术,就凭一身正气瞎扎!
江芯蕊点了点头,道:“可以停手了!收针!”
戴胜袖子一挥,一根根银针被悉数卷起,根根银针停在空中,上面不见半点污渍。
戴胜还惊叹这玩意居然还带自洁功能,却见手底下崔老爷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来。
崔十二郎的手颤抖了一下,正打算上来查看……
却听见崔老爷一声呻吟:“欣……欣儿……欣儿呢?”
江芯蕊问道:“欣儿是谁?”
崔十二郎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江芯蕊顿了一下,道:“崔萍儿……萍姨娘……你有听过欣儿这个人吗?”
崔萍儿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道:“这个人我认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原先是府里面的姨娘……不!是活着的时候是府里面的姨娘,死后……我没有看见她,连她两个女儿也没有看见。”
江芯蕊用眼神鼓励她,崔萍儿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江芯蕊那双带笑的眼睛,又继续说了下去:“欣姨娘,是老爷四十大寿的时候,对家送来的……本来颇受白眼,但是老爷宠她,所以就在三年内生了两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