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木鱼声在小佛堂里面响起，佛堂的朝向不好，明明是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里面却已经十分昏暗，只有佛龛上面点着的酥油蜡灯还亮着。但是酥油灯里面的灯草吸取不了厚厚的油料，点燃后的光芒也如豆粒一般，照不亮上面的佛像，也照不亮下面跪着的人的脸。
有脚步声朝那个人靠近，他却还笃笃的翘着木鱼，嘴里面喃喃的念着经。
戴胜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谁，但是却觉得那一双眼睛十分的眼熟。他也曾经见过这一双狭长的凤眼，眼角上挑，微微带着绯红。
他笑的时候也像是垂泪一般，但是眼里面却带着慈悲。只是那双眼睛是竖瞳，平白的多了几分凶狠，显得那份慈悲也不太真实。
戴胜恍然想起来这双眼睛他确实是记得的！那是梵音的眼睛！
只是他的眉心是一片雪白细腻的白肉，没有了梵音那根凶狠的杀生线，想来他手上沾着的血没有他老子多，还凝结不出一身凶狠的煞气来。
戴胜晃晃脑袋，心道自己怎么又做梦了？还会梦见梵音的孩子……梵音的孩子？梵音不是和尚吗？梵音为什么会有孩子？
不对！梵音是有孩子的！先前阿七提起来过，只是现在他恍恍惚惚，记不起他的名字来了。
却看见屋外趴着个小姑娘，小姑娘眉眼里面带着几分锋利，看上去倒是极其的明艳。她像是开到极盛的莲花，走路的姿势如同风摆荷叶，端庄里面透着三分妖娆。连她眉心里面贴着的花钿也是一朵蓝莲，莲瓣九片，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如同夏日见荷，仿佛能够闻到水国南疆的味道。
蓝城启睁着眼睛，那双眼睛里面倒映着莲花，却看不见菩萨脚下的莲台。蓝城启小声喊道：“梵兆！”
可是梵兆并不抬眼，嘴里面兀自的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蓝城启蹲了下来，一身雪白的裙子拖在地上，她小声的凑过去说道：“梵兆，你看我一眼！”
梵兆终于抬了头，他纤细的手腕上面还缠绕着佛珠，他的手掌筋节分明，真如苦修多日的僧侣一般。但是他身上却没有穿僧衣。
蓝城启全然不在乎他的漠视，小声的说道：“我要去北疆了，你……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即使没有，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梵兆只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念道：“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蓝城启几乎快要哭出来，粉红透明的指甲抓着梵兆的袖口，袖口上绣着飞舞的螣蛇，螣蛇胭脂色，用力的指尖泛白。
蓝城启压抑了自己的哭声，她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片刻后，她止住了自己的眼泪，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去随军的，你知不知道北疆接壤的是巨魔族，北疆有多么危险，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梵兆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女孩的哭喊在他耳边变作了呼呼的风声，她说出来的话如同风动莲叶，流下来的泪水是荷叶上面的水珠。他依旧诵经，道：“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如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蓝城启咬了咬嘴唇，最终那一池莲花的艳色都凋败，她的身边似乎生满了枯枝败叶，有泠泠的冷风从骨缝里面钻出来。一池残荷等着秋雨，她说出的话像是残荷和雨声的哭泣：“你我明明是有婚约的，你若是执意想要出家，不如跟哥哥说，我们本来……就没有缘分。你信你的佛能够渡尽世间苦厄，其实连我、连你自己、连上一辈人，他一个都渡不得！”
梵兆睁开了眼睛，他眼里是一双微微带着淡紫色的竖瞳。他的瞳仁颜色看起来比他父亲梵音更加的浅，却精致得多。
戴胜终于想起来他究竟是谁了，这不就是……不对！现在妖族的记载里面，梵兆可不是一个蜗居在阴暗小佛堂的和尚，他是个武将！
妖界武将众多，梵兆一千年前在北疆一战中成名，他身边的“活观音”蓝城启出名更早些，是在北疆瘟疫爆发的时候……大概是在梵兆成名前二三十年……
戴胜眼睛里面写满了八卦，小男女的爱恨纠葛他不管，也管不着。梵兆和蓝城启最后会不会在一起他并不关心，只要不影响故事的走向。
可是系统为什么会带他来这个地方？
阿七的声音凭空响了起来，道：“骚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还有一个待拆的礼包，派送员C-I1007号为您服务，阿七快递，请您签收！”
戴胜顿时哭笑不得，道：“你是干什么的！是系统吗？算了算了！我拆我拆！”
他伸手点了一下那个礼包，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大字“读心神器”。
戴胜心道这都什么奇葩玩意，却忽然听见一个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我这不是正在给你祈福吗？”
戴胜一口口水几乎喷出来，心里面暗道，个傲娇！
看着是个禁欲和尚，没想到也是个傲娇！
画面恍然变换，他看见一座莲池，忽然想到，蓝城启的原身不就是莲花吗？她是蓝连的女儿，一脉相承的蓝莲花。血脉极佳不算，在民间还有那么高的声誉，若说有什么缺点，那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没有生成她爹一样的男身。
倒不是妖界重男轻女，在大多数的物种里面，女孩的地位比男人高得多，唯一不同的是植物类。
不是大多数的植物里面的男人都珍贵，大多数的花妖都是女人，寻常的花朵都是雌雄并生，生出人形后，大部分的花妖都有得选择。这所谓的选择其实很明确，化形为女能够把一身修为使出十分，化形为男可能只有八九分。不会有花妖为了单纯的想做男人而损失自己一身修为里面的一二成。况且这种损失不是暂时的，而是永永远远的落后别人一两步。
可是花朵里面也有异数，某些种族里面生出了异种，他们大多数血脉精纯天赋异禀。他们生出的后代生来就有灵智，甚至比动物妖精在灵智这一点上面更有天分。他们中大多数并不需要选择性别，他们生来就有雌雄之分，和动物妖精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里面的男性，他们生来就似乎有着异样的吸引力。
他们身上带着一种特制，能够叫修为低的花妖自行臣服，甚至只要经过触碰就能生出果实来。
植物妖精生出果实和动物妖精产子不同，她们会在产下果实的过程中燃烧自己所有的修为，直到干枯为止。果实并不算她们的孩子，那东西是孤雌生殖的结果，大多数都成不了妖精，只是富有大量修为的植物。
戴胜伸脚踩上了莲池的水面，他在幻境里面漂浮，并不会沉下去，也不需要接触大地。
莲池里面开出雪白雪白的花来，花朵底下浮出一张人脸，那是一张异常漂亮的脸，只是相比蓝城启来说少了几分端庄大气，多了几分孤戾。
她的脸上棱角更重，下巴更尖，眼睛却更大，眼睛是漂亮的刚蓝色，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纯净。
她对着天空笑了，看得戴胜心里面一颤。
她的嘴唇很薄，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下巴更加的尖，看上去更加的伶仃细弱。她的唇却分外的红，衬得她的肌肤更加透明。
天上此时却忽然下起雨来，打在莲叶上沙沙作响。
她衣衫单薄，此时脸上却笑的放肆，清脆的笑声从莲池这一端回荡到了那一端。
却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疯丫头！不死过来避雨还在那边笑！来晚了一个包子都不留给你！”
花重山应了一声，却朝着那个方向做了个鬼脸，忙不迭的跑了过去。
戴胜这才发现她连鞋也没有穿，在泥地上面踩出一串小巧的脚印。也把那些泥印子带到了凉亭里面精致的玉砖上。
花四刀却不在乎她弄脏了地板，反而对着花重山吹胡子瞪眼，一笼包子死死的扣着，一个也不肯拿出来。
花四刀长着一张滑稽的脸，眉毛胡子好像张到了一处，脸上光滑看不见半点皱纹，须发却全都白了，衬着红红的脸蛋看起来反而有点异样的和谐。他长得像极了戴胜脑子里面的老顽童的样子，只是缺了一根手杖。
花四刀哼了一声，伸手揭开了竹丝编织的包子笼，一股甜香从里面钻了出来，惹得戴胜也有一点饿。
可是戴胜此时空间里面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一把玉米，还不知道是生的还是熟的。
戴胜嘴里哼哼唧唧，看着花重山抓起一个包子，她也顾不得烫嘴，就直接往自己嘴巴里面塞，一边大口大口的往里面塞包子，一边含含糊糊的跟花四刀说着话：“师公，你说今年山上还有麻雀打吗？”
花四刀哼了一声，也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他爷孙两个相对吃包子这场面有几分温馨，仿佛两人是亲生爷孙，他嘴上虽然嫌弃又严厉，看向花重山的目光却是慈爱的。
“山上的麻雀都叫你打光了，哪里还有麻雀？方圆十里的麻雀都不敢再来咱们山上搭窝！”花四刀啃了一口包子，甜甜的豆沙溢出来，粘在他的白胡子上，他也满不在乎，只用手随便抹了一把。
花重山还是笑嘻嘻的，道：“那师公不是能够好好晾晒草药了嘛！这回可没有麻雀再来偷吃了！”
花四刀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心里面却飘到了王都。他沉默了许久，道：“你……你想去王都吗？不做什么，就是去那玩。咱们就住在蓝家，你要是不想住在蓝家，师公我还有几处房产，只是离隔王宫太近了，地段不好。”
花重山那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疯丫头模样忽然消失了，她又成了戴胜在莲池里面看见的那个孤独抑郁的女孩，她小声说道：“是我那个哥哥？他又出什么事了？”
花四刀哼哼唧唧的说道：“还不是老样子，不肯吃药，身体不好。你们两个是差不多的毛病，但是他脾气差得很，药不肯吃就算了，还反着来。”
花重山轻轻的应了一声，她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收起来以后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蓝城启的轮廓。
花重山小声道：“我们去王都住蓝家的话，不是要看见我姐姐吗？我和她……我和她没话说，我也不爱看她一副假惺惺的表情，好像我多可怜似的。她的就是她的，我的就是我的，有什么可怜的？可怜我身体不好吗？她怎么不可怜哥哥？而且她每次见我都是那一点车轱辘话来回转，什么家族给我，什么继承权给我。她要是再大方一点，说不定连梵兆那小子她都能够给我……我又不想要，我只想要一辈子住在这山里。”
花四刀拍了拍花重山放下包子的手，道：“你……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你姐姐她去了北疆，你们两个见不到的。只是你哥哥……你若是不想见，师公替你推了就是。”
花重山摇摇头，道：“哥哥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对我挺好的，大概是同病相怜吧！他还不会说什么把王位给我的蠢话。不过他挺可怜的，哪里都去不了，连蚂蚱都没有办法亲手抓。”
戴胜心里面生出万分思绪，这一堆都是啥玩意？
哥哥是妖王，这俩姑娘是姐妹？什么鬼人际关系？不是说先代小妖王那一族祖传的不孕不育症吗？怎么……才万年，生了多少个娃？三个？
这两朵莲花是亲姐妹，但是妖王却不像是带着蓝家血统的。他身上的血脉更加高贵，而蓝家是王族……
戴胜的脑子里面有点混乱，如果这是一场梦，他觉得自己进了一个重复的屋子，出了这个房间，还是另一个房间，他永远也走不出这栋楼，除非醒来，他一辈子都得在里面转圈圈。
不过这事的时间线……是在一千年前？一千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多少事？
戴胜闭上了眼睛，开始仔仔细细的回忆起来妖族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