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山瞥了一眼那个哭丧着脸的小矮子,道:“不就是个鼎吗?怎么跟死了亲娘似的?”
露初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哭着道:“又不是你的鼎炸了……我们这一桌里面,那个女孩已经回去了,其他几个炸了鼎的也开始打包行李了……没有了药鼎的药师,还算是什么药师……我估计剩下那两个炸鼎的也要走,我一个人没有药鼎,孤零零的……我要回家,我回了家还是我们县里面的天才药师,在那里我不需要想着去用什么药鼎,我才三百多岁,五百岁之前我能拿到药师协会给我的勋章……”
素以山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好大的志向!”
区区药师协会的勋章算得了什么?寻常奋斗个十几二十年的庸人不也能拿一个吗?这样的一辈子,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露初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他倒是不觉得这样的一辈子有多么憋屈,他从小没有爹,全家对他好的就只有他娘。他娘是个倒霉的女人,嫁了个短命的汉子。若是光这样也就算了,偏生他家乱七八糟的亲戚多,一个个都等着吃绝户,恨不得把他母子俩吃干净不可……
露初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头,却看见是戴胜那张笑眯眯的脸。
戴胜道:“你若是真想要对你家里好,你就应该留下来。取得点成绩好镇住你家那群亲戚。你想想,参加药王大赛是有年龄限制的,除了王族那些人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年龄都不可以超过千岁,你想想你在这群人里面的优势有多大?况且我听燃灯大师说,进入决赛圈里面的人都能免试获得六星药师以上的资格证。你还是仔细想想,权衡利弊之后再去找燃灯大师说吧!”
露初一怔,眼睛里面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他晓得先前自己那一串是冲动之下的丧气话,如今被戴胜这么一点,似乎有些道理。他感激的朝着戴胜行了一礼,2却找不到戴胜几人的影子,仿佛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素以山翻了个白眼,道:“先前还哭哭啼啼的,现在也不想想解决办法。诶!我估计咱们不需要去药铺里面买鼎了。”
露初的脸上还是一副呆愣愣的表情,素以山的思维跳跃的太快,他根本跟不上,他只能呆呆的瞪着素以山解释。
这回素以山倒是没怎么嫌弃他,直接说道:“你想啊,当天在咱们待着的那个酒楼,地方不大,但是楼上楼下上上下下百来号人是有的吧!没炸鼎的有多少个?我用一只手都算得出来。看这架势,这群人里面走了一半,剩下的人若是还继续比赛,就得和你一样重新买过药鼎。不然就只能用最最普通的黄铜鼎来炼丹。黄铜鼎你知道的,这东西哪里有自己寻常的药鼎好用……”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戴胜道:“对呀!现在去店里面,多半也买不到药鼎。而且……你有钱吗?”
向来药师和炼器师都是最最烧钱的两个职业,若不是这两个职业能够把烧掉的钱翻倍的赚回来,多半没人敢深造。可是连最最寻常的黄铜鼎都需要耗费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更不要说品阶更高、材料更好的药鼎了。
戴胜继续说道:“我要是卖鼎的,自然会趁机加价,反正炼药师多半兜里面都有钱。可是你呢?我估计药师协会是不会再给你来一尊鼎的花销。你赢了算是锦上添花,你要是输了就算是肉包子打狗,被你用过的药鼎还不好要回来。换句话说就是得不偿失,瞎投资的典型。”
露初沉默了片刻,哭丧着脸道:“那这样戴兄你先前还劝我作甚……我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如今……我还是回家去,反正,我当时能够被选中也是运气好……如今好运气没了,我也就乖乖认命吧……”
戴胜微微的笑,转身又走进了风里,这几天天气挺好,即使入了夜,天上也不见几朵云。只是风太大,兴许是风大的缘故,把天上飘着的云朵都吹走了,只有一轮孤高的月亮挂着。这一轮月亮还不圆,挂在天上显得也没有多少生气,就像是谁用黄表纸随意绞了一块,然后糊在黑布上。
戴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和唉声叹气的露初不同,露初表现出来的失望太明显,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似乎只是闲逛。只是他越走越往幽深的巷子里面去,巷子里面黑乎乎的两边墙搭得挺高,叫人不知道是拿来干什么的。寻常住房不会有这么高的墙,商铺多半也没有那个闲钱来加高墙壁。这墙壁高的吓人,戴胜甚至觉得自己的身手只有靠着翅膀才能飞上去。
戴胜心道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趴在了墙沿上,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却在爬上墙的那一刻看见墙内人头攒动。
戴胜心里暗骂一声不好,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糕。这感觉仿佛小偷转身跑进了局子……啊呸!他才不是小偷!他甚至还没有下手!再说了,偷听能够算是偷吗?这个叫窃听,他们读书人……
里面满满的都是披着铠甲的侍卫,修为从两三百年的武夫到了几千年的家族长老。戴胜有一点吃惊,不是因为这些人,而是因为里面的摆设。
从他的角度正正好能够看见屋里面大开的门户,里面也是一片熙攘。有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面摇摆,正中央往外折射出青碧色的光,是有人斫玉为板,做这种买椟还珠挥金如土的事。
戴胜大概明白奢靡之风在妖界盛行的原因,妖界本来就富庶,贵族们互相攀比成风。若是以往,他见了这事也只是一笑,只是他来的路上看见了太多流民。
他不知道那些流民从哪里来,燃灯大师虽然心慈,但是却拒绝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药师和流民们接触。
那些流民最终会流向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也许因为战乱或者灾荒离开了故土,却始终没有地方能够落脚。
屋里面随意一块地板拆开了都能管他们一群人的伙食,却始终没有人伸手救他们……
屋子中央放了一株九尺高的通红珊瑚树,珊瑚树虽然不算高,但是品相极好,根根枝杈通红,上面不经人抚摸,就如同沾了包浆一般的润泽圆滑。更妙的是,那颗珊瑚树枝叶极其繁茂,底下坐着两个人也看不太清楚。
那两个人很显然在窃窃私语,周围的人对他们视若无睹。舞池里面以珊瑚树为界限分开了两个世界,珊瑚树包围之外的人们歌舞亲热,珊瑚树内的两个人满脸算计。
戴胜小声道:“阿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叫我进去?不叫底下的人们发现,我想要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我总有一种这俩说的不是好话的感觉。”
阿七闭上了眼睛,道:“你试过梦貘吗?”
“全场睡着了我还怎么听他们说话?”戴胜翻了个白眼,嘴里面哼哼唧唧。
他倒不是看不起梦貘,人在梦里面会暴露很多东西。只是他要看的不是一个人……他忽然在人群里面看见了个熟悉的人,是从前见过的奎木家的傻子,叫什么……沙无边?看上去就像是个沙雕。
阿七道:“那好吧,你信不过梦貘,我也只能换个法子叫你进去了……这个法子叫神隐,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值得这个名字了。”
阿七嘴里念了几句咒语似的玩意,戴胜听不出来意义,感觉挺像是某种密宗教门的自创语。
顷刻间戴胜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从墙上缓缓的落了下去。他斜斜的倒了进去,却没有碰到墙壁,他从墙壁里面钻了进去,墙壁里面的砖头石块对他没有造成任何阻碍。他仿佛一阵轻轻的风……连风也做不到,他却直接从固体的砖墙里面穿了出去。
阿七的声音变作风声一般遥远,道:“好了,现在谁也看不见你,谁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你可以从一切物体中穿过,甚至连法术也奈何不了你。只是你也无法释放任何术法,甚至无法举起任何东西,换句话说,你虽然是无敌状态,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来攻击别人。一旦你使用了灵气,你身上的状态会瞬间解除。而且即使不使用灵气……这个状态是付费的哦骚年!会员价……”
阿七说的话随着风声被戴胜甩在了脑后,戴胜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屋里。
这感觉不知道应该说是奇怪还是奇妙,从前他也飞行,托着他的是翅膀上面带起来的风,可如今,托着他的是空气。
这感觉很奇怪,仿佛他由鸟变成了鱼。或者鸟和鱼原本是同一种东西,只是一个在天,另一个在水里面。
他悄然靠近了那两个密谋的人,屋里面华丽的装饰在他眼里空如无物,他贴在珊瑚树上,角度刁钻。
他不想要跳舞的人从他体内钻来钻去,也不想离隔这两个人太远。
远远处响起来鼓点,是他从没有听过的乐器,仿佛一块凿空心的石头,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极其空灵。
戴胜在这种鼓声里面听那两人的声音,只觉得这两人不仅仅长得猥琐,连声音也异样的难听。简直……心里不美外表还磕碜。
其中一个人他他有点眼熟,长得尖嘴猴腮,看上去和今天遇见的黄激浪很相像。只是脸上皱纹更多,眼睛里面的阴骘也深得多。他眉心里面一道如刀刻一般深深的纵向垂针一般的皱纹,想来是年轻就开始时经常皱眉头,到老了,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另一个人他不认识,但是身上小团花纹样里面隐隐约约透着一个“沙”字,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管事还是哪个长老。看布料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知道这料子不便宜。他身上的修为用法器掩盖了,一时间戴胜判断不了他的修为。
黄家长老扫了一眼四周还在跳舞的众人,如今的鼓点渐渐急促,女人们有很多踢小腿的动作。妖界的女人们不像人界的一般穿着厚重的亵裤,她们小腿抬起来的时候能够一直看到雪白雪白的膝盖。有些是混在里面的舞姬,她们比贵女更加放得开,裙子更加的薄,甚至能够直接看见轻纱下面的肚脐和腰肢。
黄长老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其实沙老哥,咱们做事必要做那么绝,留下几个小丫头也行,反正女人嘛,在比赛里面能够造成什么威胁?大不了放她过去嘛。反正咱们也不亏……”
沙石升扫了一眼黄长老那张坏笑的脸,妖族命长,妖族女人地位又高,得付出比人界修士多几百倍的代价。但是要是两厢情愿,不管是真愿意还是半推半就,只要女方松口了,就算是被发现也没法怎么说。
沙石升在心里面冷笑几声,要不是看他们家人多,而且还顶着一个城主身边守卫的名声,谁乐意跟这老鬼合作。不过现在想来,当初也是冲动,这老鬼别半路给他们招来了绊子就好。
沙石升咳嗽了两声,道:“罢了,黄老哥看着办吧!过了这半个月,就是正式比赛的时候,咱们只需要查出来这里面究竟哪个是所谓的天命药王……你们若是看见了,第一时间跟我们说,到时候……那些女药师算得了什么?都是些乡下来的庸脂俗粉,我们沙家在王都有一座院子,彩羽楼你听说过吧……”
黄长老立刻心领神会,他蹭掉了嘴边的口水,忙不迭的点头。他呐呐的说道:“真……真是那座彩羽楼?那座出了小凤雨的彩羽楼?”
沙石升点点头,他不想在这种无聊问题上面跟他浪费时间,只能敷衍道:“除了这个还有第二个人吗?这种东西我骗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