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置下久紧紧抓着俞青箩的手,抖着声说道:“青箩,我真是痛恨极了,这些人都是我的同胞,可是为什么可以变成这样的魔鬼?同样都是有父母,有妻儿的人,怎么就能面目可憎到这样的程度?”
俞青箩听了,半晌,只得轻叹了一声,低头抚摸着滚圆的腹部,无奈道:“下久,至少,你还保持着初心,并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不是么?”
听到这里,玉置下久的双眸略略一抖,一下又红了眼眶:“可是我最终却没能救下那个女孩,那个可怜的女孩……你知道么,她的父亲是燕京大学的教授,她是被强行掳掠过去的。当她被带入那间实验室的时候,他们竟然强行要求她与一名注射了病毒的男子发生关系。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是要临盆了。是我亲手帮她接生的,然后她苦苦地摇着我的手,哀求着么,请我一定帮她保住这个孩子……”
俞青箩轻拍着玉置下久的手,而后拉着他的手,头靠着头,轻柔声道:“然后呢?她与这个孩子怎么样了?”
玉置下久垂下了眼眸,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颤粟中:“他们从我手里强行抱走了孩子……然后……”
说到这里,玉置下久一度哭出声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这对他来说是一段极为残忍,又不愿意再去面对的经历。他感到自己的无能、无奈,什么也做不了,而又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魔鬼行径在他眼前进行着。
他一下就痛哭了起来,然后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去撞墙自残着。俞青箩吓得慌忙起了身来,忙用被子挡在了墙面上,这才不至于叫他把脑袋给撞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玉置下久终于也撞不动了,两手无力的支撑在脑袋上,懊恼道:“我几乎是跪在地上求他们,求他们放过这个孩子。可是他们将我赶出了实验室,然后将这个孩子活活给解剖了,甚至血也给抽干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最后只缩小成了青蛙大小……”
“畜生!简直是畜生!”俞青箩愣愣的吐出一句,而后心下却是无限的悲凉,乱世里人命本就如蝼蚁,如若落到日本人手里,那就更是连蝼蚁都不如了。
那个神秘的地下工厂,连玉置下久都觉得惨不忍睹,可想而知,这是有多么毁灭人性的暴行了。
“最终,她们被一道送进了焚尸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一串编号。那一晚,我难过极了,便想用刀剖腹自杀,可是刀子才进了肉里,我就下不去手了。你可以说我贪生怕死,可是我心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你还在这里等我,我还不能这么早就死掉……”说完这句话,玉置下久整个人深深地埋到了床面上,许多的事情压在他头顶,已经使得他沉重地抬不起头来了。
俞青箩从身后轻柔地环抱住了他:“你知道么……其实我真的也害怕,你告诉我,你在那里也犯下过肮脏的血行了……还好……我并没有看走眼,你至少还是个有良知的人。”
玉置下久的手蜷缩成了一个拳头,唇边早已咬出了血来:“不,我有罪……即便我手边没有沾过血,可是看到这样的暴行却无能为力去阻止,这样的我,也是身负着罪责的。青箩,你告诉我,我应当怎样做,才可以赎罪?”
俞青箩捧起了玉置下久的脸,他曾经的青春活力,早已经被磨灭的干干净净了,如今他的脸上,写着的满是懊悔与折磨:“下久,我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害死过人,你知道么?我想,老天爷叫我们在一块,一定是有他的缘由的。既然我们都是负罪之人,那么我们走罢,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是是非非,走得远远的。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一道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玉置下久一下就扑在了俞青箩怀里,一时间泪如泉涌……
…………
崇城,诒云一夜翻来覆去地不曾好好安睡。刘秘书出院以后,诒云便接她回家中,与她同房而眠。
一则是因为手术以后,她怕刘秘书恢复不好,万一有什么并发症一类的,总归是在一间屋子里照料着,总能早些知道。
二则是,刘秘书到底刚经历了失子之痛,虽然说,她一贯是一个还算冷静的人,可是诒云到底是不放心。因着种种,诒云便叫刘秘书搬到屋里同住了。
夜里,诒云是和刘秘书对床而眠的,诒云的床,和她的床,相去不过六七尺远罢了。诒云听见刘秘书帐中微微有鼾声,很调匀,很沉酣。
有时衾褥轻轻转动一下,像她在梦中翻身,诒云知道刘秘书正在熟睡,到底悬着的一颗心也宽慰一些。
诒云倒是还记得,从前还在宏仁医院的时候,她若是睡不着,便必然会去办公室坐着。有时候刘秘书就借故不走,两个人就在办公室对坐着,谈谈日间的事,或过去的一切,消遣那漫漫的长夜。
但今天晚上,诒云却不愿唤她。她到底是经受了太多的苦楚,这在医院里头,也没有真正睡着的时候,几乎日日都见她眼角有泪,所以今夜必得让刘秘书好好安睡。
只是诒云越是睡不着,心里便越是烦躁,她血管里的血也像她脑海里的思潮一般,翻腾迸沸个不住。钧儒的事情,疏影的事情,但凡一件件的数下来,可当真是觉得心烦意乱极了。
结果她就觉得浑身发热,太阳穴的筋掣掣地跳动,再也不能在被窝里躺着了。
诒云轻轻掀去被的半边,将身子靠着枕头坐起,两眼望着那朦胧夜色的纱窗,一动不动地发怔。这时候,远处的车马声和喧哗的市声,早已寂静,不过有时听见巡警喝问半夜尚在街上游行的人,又远处风送来的几阵狗吠和一声两声小孩的啼哭。
除此之外,外边真是万籁俱绝,大地像死了一般。但诒云但凡用心去听,就能听到室内各种细微的声音,还真不少。诸如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过于干燥的板壁爆裂声,还有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窸窣声……
这些声音,白昼未尝没有,但诒云白日里不常在家里,倒是听不见。更深夜静之际,失眠了,便加倍的觉得这些琐碎的声响清晰了起来。
诒云想着既然睡不着,索性拿了一壶香片,坐在窗前,整个身心,沉浸在空灵凄清的感受里,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