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更适合在钢琴下独奏,你应该多在公馆里弹琴的,那是专为你准备。”诒云的手被宋廷秋攥在手心里,而后扣在腰上,两个人略微有些僵硬的姿态舞入舞池。
“你更适合在钢琴下独奏”,这句话,很久以前也有人对诒云说过很相近的话。
那时候诒云尚且年岁较轻,她的心里除了如何逃离那座申城的深宅以外,更多的是躲避那个人。虽然她觉得那时候很讨厌那个身影,可是却也曾因为他说的话,而略微有过心动的感觉,那是一种微痒,挠的人心下舒服极了。
这个人很适合笑,笑起来的样子很是俊朗。虽然他从前并不常笑,且从没有这样定位过自己。他的声音也很有磁性,在朗读莎翁原著的时候,尤其因为那种纯正的英国腔调,从他的口中说出,而更加多了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律……
当诒云意识到,他是她一切快乐和不快乐的源头的时候,却发现那源头原来已经开始接近枯竭。而这个源头不是旁人,正是顾钧儒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诒云似乎竭力要掩盖这一点痛楚的时候在她以为自己能够暂在这场误会暂时麻痹自己,放下情绪的时候这句话竟然意外的,再次令她感到不安和难过。
当然,这种情绪不仅仅是她自己所能感触到的,连身旁的宋廷秋也感觉到了,他不过紧紧贴着诒云,跟着华尔兹的舞曲,在舞池中舞动着。诒云偶尔踩到了他的脚,他不过略微皱了皱眉头,却并未有说话。
虽然舞姿不算很好,但是整个舞池的目光,仍旧在诒云身上停落着。渐渐的,小提琴的悠扬声娓娓收住。这场舞会的第一曲开场舞算是暂时落幕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高级将领的入场。
今晚的庆功宴,规模之隆重,是近年所罕有的。包括从楠城搬迁至此的谢家父子与前外交总长刘光慈,一级几大洋行的在经理在内的诸人,避祸至崇城的权贵可谓一个不落,尽数出席。
几位来自西北的总司令官更是惹人瞩目,这些人,寻常的场合是看不到的。更有来自北地,据说代表任鹤而来的副参谋长杨绍宽等人,这一夜是崇城最为显赫的一夜,也是不容有失的一夜。
蔡贤官邸外的布满了层层的警卫,崇城的警察总署早早就将周遭的街边巷口给封住了路。
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一声礼炮声,大门前的卫兵分开出列,在总指挥官的军刀指挥下分列于两侧。就在蔡贤从车子里出来的一刹那,所有的演奏与嘈杂喧哗声一概都停止了。
舞池里的人纷纷跟着涌出了门外,在这里驻足,对着蔡贤行注目礼。蔡贤从车子上出来,踏上两寸厚的手工红毯。前头的指挥官一声令下,卫兵们纷纷提起礼枪,一时间,天空枪声齐鸣。
诒云抬起那双清亮的眸子,就见着人头攒动之间,红毯上,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身影信步而来。
蔡贤所经之处,在场的将官无不抬手敬礼。诒云随着宋廷秋立于边上,觑起眼瞧着,这个蔡贤,比之报纸上刊登的照片,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自负的样子。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说不清的沉稳与老练来。
他的眉眼之间架着一架眼镜,那眼镜后头的目光似乎很好地被镜片挡住了,旁人倒是真切,他此刻心下究竟在想着什么。
蔡贤走过宋廷秋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而后转过头来寒暄道:“宋先生,好久不见了。”
宋廷秋摘下了文明礼帽,半鞠躬道:“许久未见,委员长倒是愈发的意气风发了。”
蔡贤笑了笑,目光很快就落在宋廷秋身后的诒云面上,他的眸子略微一缩,而后踟蹰道:“这位是?”
宋廷秋略微侧身,示意诒云站到他身侧来。诒云有些犹豫,不过仍旧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而后微微笑着点了个头,却并未有开口说什么话。
宋廷秋以一种极为肃穆的神情介绍道:“这位是申军总司令官顾钧儒的太太,苏诒云,苏小姐。”
蔡贤一贯笑的不透底,不过口中自言道:“哦?顾钧儒的太太。”
诒云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来,大大方方道:“蔡委员长,您好,我是钧儒的太太,初次见面,礼数不周,还请海涵。”
话毕,诒云分明看见蔡贤的眼眸跟着一沉,虽然不过是一瞬间,可是还是被诒云给捕捉到了。她面上依旧笑着,亦是希冀从蔡贤的肢体中看出一丝丝钧儒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蔡贤并未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意思,不过跟着点了个头,而后就信步走到台阶的麦克风前。诒云胀在胸口的一口气,渐渐舒缓了开来。
宋廷秋望着诒云,又望着台上的蔡贤,心下也渐渐变得有些沉了起来。
台上的司仪诸人都稍安勿躁,说是蔡贤要讲话。诒云跟着宋廷秋在一旁坐了下来,她的左手边上坐的是崔氏。
诒云才坐稳,崔氏就迫不及待地压低了声,笑道:“苏小姐,久闻大名,才得以见到你真人呢,真是荣幸呀。听闻苏参谋长是你弟弟罢?我从前在楠城与苏参谋长的夫人也是有些交集,经常一块打牌的哟。”
听到这人提起倬铭与倚红,诒云到底心下跟着起了一丝丝的波澜,暗暗打量着,看她的样貌似乎是有些朝鲜人的特征,想来必定是那位楠城财神爷家的那位管家主母崔氏了。
诒云并没有想过她会和崔氏有任何的交集,不过出于礼貌,她仍旧伸手握住了崔氏伸过来的手,而后轻轻摇曳了一下:“幸会,崔夫人。”
崔氏想着,这苏诒云果然有点小聪明,她还没自报家门呢,苏诒云就已经猜着她是何人了。因而不过跟着掩住嘴,轻声笑道:“哎哟,难怪都说苏小姐很是别致的一个人,果然不同凡响呢。我到这里,也是没几个牌友了,正是乏味的很,苏小姐哪日得空,无论如何可得来找我吃茶才好。”
说到这里,崔氏又跟着重重地摇了摇诒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