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顾钧儒也似乎有着特别丰富的情感波动,月色幽檐,他心下有一种毫不顾惜,且心甘情愿的,将他的一颗心当做一种祭祀,供献于爱神座下的动然之情。
诒云似是感受了钧儒这炽热的目光,缓缓侧过身来,此时他已经立于她的身侧了。钧儒握着诒云的手:“夜深了,怎么还不睡,可是两个孩子睡在中间,你便睡不好了?要么我唤奶妈来,把孩子带到外间去睡罢。”
诒云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说着傻话了。若是行知与奇骏被带走了,怕是我夜里更是睡不得安宁了。倒是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就是觉得刘秘书跟在我身侧许久,兜兜转转,几番波折,也终于成家了。我心下为她觉得欣慰,可是心里头也有些空落落的。”
钧儒笑了笑:“他们不过就是住在别院,你想去看看他们,随时都可以去,又不是天涯海角。”
“钧儒,这么久了,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回去么?”诒云轻咬着下唇,不禁开口说道。
钧儒微微愣住,顿觉偌大个房间好似带出一片无人的尘土,他伫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是了,申城这场保卫战,他战败了。身为一名军人,一名热血男儿,他几乎没有一日不想着,不念着这件事。
他总是能够将一切的情绪掩埋的很好,叫周遭的人甚至看不到一丝的痕迹。可是他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诒云。诒云自然早就洞悉了他的心思,只是见他不开腔,也便一直不愿主动去说。
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诒云总觉得从心底升起的那股不定的感觉,一下就占满了她自个的全身。她有些惶恐,有些患得患失,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钧儒对于诒云的敏感,又何尝不是感觉的到呢?他心下思绪暗暗漂浮回了午间的任家,直叫他只觉得五味杂陈。
………
原来,毕初的婚仪结束以后,顾钧儒便去向任鹤还了礼,准备告辞离去,便道:“老师也跟着受累一天了,该是要休息了罢?我先告辞了。”
“不要紧的,钧儒,在这儿坐会吧,我还有话要同你说。”任鹤摆了摆手,并没有回头,不过踏着迟缓的步子,径自朝着门内走了进去。
钧儒知晓,任鹤这是有话要说,因而也便跟着走了过去。底下伺候的听差立马过去把门给关上。
“沏两杯茶。”任鹤对着门口的听差吩咐道。
“是,老爷。”听差恭谨地弯着身子下去备茶了。
“前几日,蔡贤拍了一封加密电报过来。”任鹤立于窗前,顿了顿说道。
钧儒诧异:“哦?可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彼时,底下的听差进来,将两盅茶放下,而后就轻手轻脚出了屋门。任鹤侧过身去,抿了口茶,舒了口气,方才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一贯是看不惯蔡贤的作派的。可是这一次,我倒是确实有些犹豫了。他在电报上说,请我出山,去北面主持大局。”
北面主持大局……顾钧儒听到这里,也便知晓,这蔡贤损失了这样多的兵马,总算是痛定思痛,要与北面的日军来一次对战了。而请任鹤出山,也便意味着,这北面的军队恐怕都要交到他的手中来指挥了。
“钧儒……”任鹤直面着顾钧儒,沉声唤了一声。
钧儒直立起身来,恭谨应了一声:“我听着呢,请老师示下。”
任鹤略微提高了声量:“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这对于你或者申军来说,也是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北面战场得力,我想,你再回申城的日子就不远了……”
“唔……”钧儒沉吟半响:“恐怕蔡贤忌惮我们顾家已久,若说要与我一道北上,恐怕委员会那便也不是轻易能说得通的。”
任鹤点了点头,低头啜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倘若说,你成了我的女婿,这可不就名正言顺了么?”
顾钧儒极为诧异地望着任鹤,他并没有马上接话,不过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任鹤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已经有了诒云为妻,他心下自然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从前因为他的一时草率,娶了俞青箩进了顾公馆,到底是给他和诒云之间徒添了隔阂。如今好不容易两个人过了一段平稳的日子,若是再说娶妾的事情,甭说是诒云了,就算是他自个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老师的好意,我心领了。”顾钧儒拱手道:“只是……”
“不要急着回答我。”任鹤摆了摆手,适时制止了顾钧儒:“想想你死去的父亲,想想申军……我想你比谁心下都清楚,你需要顾全的大局是什么。你回去好好考虑几日,然后再来答复我你的决定是什么。钧儒,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自然也都是为了你好的。”
而后,任鹤便没再同顾钧儒继续说这个话题,他不过命人摆了一盘棋上来,与钧儒对弈了几番。
………
“钧儒……”诒云轻唤了一声,将钧儒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钧儒紧紧握住诒云的手:“好好的,你说这些作什么?什么回不回去呢,现下对我来说,有你和孩子们在身边是最为要紧的事情。其他的,我实在是不作他想了。”
“钧儒,你已经因着我吃够了苦头了,也该是时候走了。带着申军重新上路吧,你的兄弟们都在等你,等你再带领他们将日本人赶回东瀛去。小小的一个天福,又哪里能困住这样的飞天之龙呢?”诒云边说,边就扭过头去,一时又是潸然泪下。
“诒云,你说这些,我倒是要跟着你难过了。何以我就一定会舍小家顾大家呢?我顾钧儒偏就是要守着妻儿,又如何?”钧儒压着声,将诒云一把搂在怀中,而后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得,又在诒云耳边问道:“是不是今天在任家的时候,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诒云略微推开了钧儒,而后掩了掩眼角,起了身来,将窗门缝隙给合上。她心下回味着日间任家老太太对她说的那些话,说是要她成全钧儒一次。她到底是在怀疑,究竟是不是因为自个拖累了钧儒。
诒云并没有正面回答钧儒的问题,不过淡声道:“何止是你呢?恐怕就是毕初,他心下也藏着一样的心事呢。若不是疏影有了身孕,实则这门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毕竟疏影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我想她更适合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