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太一回头,见秦一夫看的有些发了楞,不由瞥了他一眼,抿嘴微笑,然后就起身往里头走了。
秦一夫拿了丝巾,也由后面跟了进来,笑道:“你连丝巾都不要了吗?”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是进了书房,秦一夫一眼就看见罗姨太脱了旗袍外套,穿着一件水红色的丝绵紧身长裙。
罗姨太不由得“嗤”的一声笑:“堂堂秦大司令,人家换衣服也要看的。”
秦一夫倒是并不介意她这样说话,不过笑道:“我不过碰巧碰上的,哪里晓得你要在书房更衣。你若是不高兴我在这里,我走开就是了。”
秦一夫一面说着,一面就作势要走。
罗姨太赶忙道:“好了,我与你闹着玩笑话呢,又不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眼了。不过我倒是有话要问你,方才我经过小厅的时候,你好似很生气呢。怎么,才一小会,气就都消散了么?甄儿婚礼将至,一切按部就班准备着,好好的,你倒是有什么可气的。”
秦一夫鼻翼翕动,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为好。”
罗姨太假意嗔笑道:“谁要管你的事情?我方才经过的时候,看见你这样子,以为是遇着什么烦心事呢,到底心下挂念,所以问一声。不过,既然你发脾气与我无关系,方才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做什么?我看,怕是气得不轻呢。”
秦一夫反问道:“你倒是当真一点都不晓得的样子。”
罗姨太抿了口茉莉花香片:“我自然是不晓得的,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这可不是废话么……”
秦一夫叹了一声:“自然是为了甄儿的事情。”
罗姨太转眸:“哦?甄儿又怎么了?这一概的婚仪,咱们总算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行礼了。倒是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呢。”
见罗姨太一脸诧异,秦一夫便低沉声道:“你可不晓得……她肚子里那孽障的生父,可算让我揪着了。”
罗姨太不着急发问,不过将汤水推到了秦一夫跟前:“喏,炖了半日了,该是入味的时候,吃一些,润润嗓,你再慢慢说。”
秦一夫旋即拿起瓷勺,含了一口在嘴里,而后仰起头来略略松了松筋骨:“我这个妹妹,别看平日里嘻嘻哈哈闹惯了,没想到,就这一件事情,瞒得跟铁桶似的,搞得谁都不知晓,这底下早已经暗度陈仓了,你说,这可不可恶?”
罗姨太收了笑意:“可不管是哪个不要命的,但凡能把主意打到甄儿身上的,这就是摆明了有所图。况且这样糟蹋了甄儿,真是个王八蛋呢。多半是欺负甄儿涉世未深,先说的天上有,地下无,把自己说的可好。然后就把甄儿骗到了手,结果呢,大了肚子,这也不像男人了,都不敢出来认了。所以啊,我说这男人罢,本性都是一样的。”
罗姨太一面说,一面就加重了口气。明面上说的秦甄儿,实则字字指着秦一夫与尹秘书的太太——楼占梅苟且的事情。
秦一夫轻声咳嗽了一声:“你这是和我拌嘴呢,还是替甄儿出气呢?你这样夹枪带棒,胡乱说了一通,我可没听明白。”
罗姨太道:“我怎么就是夹枪带棒了?可真是冤枉的很,我说的还不是真话吗。你们自己做上的不正,却来管小辈的不是,论起理来,那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假设,我要是甄儿,你来与我对质,我便会说,这是同大哥学的,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回答。”
秦一夫向沙发椅上一坐,将大腿一拍,说道:“得!我说你不过,就当你是心疼甄儿,在我这里出口气。不过,我想,你若是知道这个人是谁,想来也是必然要吓一跳的。”
罗姨太从衣柜取出一件衣服,穿了一只袖子,还有半边衣服披在肩上,半边衣服套在手胳膊上,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候秦一夫说下去。
秦一夫就打着哑谜,说到了这里,然后就眯起眼,看着罗姨太。
罗姨太旋即笑道:“事已至此,是谁有什么要紧的,只要甄儿嫁了顾钧儒,孩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就是了。”
倒是秦一夫,叹了一声:“到底是女孩子年岁尚轻,不懂得情爱的种种痛苦,一时办了糊涂事。可是这样,连累自己如烂泥田里摇桩,越摇越深,真是自己害自己。不过我也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杨绍宽那……”
话音才落地,罗姨太伸出的手就顿住了,一时间恍恍惚惚地按着秦一夫的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一夫冷哼了一声:“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这样光火。”
“你一贯都说这个杨绍宽心思不定,总有两头吃好的意思。我也就以为不过就是蔡贤派过来的一个不中用的东西罢了。这样说起来,此人倒是手段了得,怕是一早就盘算好了这样的事情呢。这下可好,这事情若是被蔡贤晓得了,可不还是一桩得意事情……净拂了你脸面呢!”罗姨太直接坐回到沙发上,愣愣说道。
“恐怕事情更是糟糕呢,这杨绍宽,要死不死的,偏偏又落到了宋廷秋的手上,现下正在平城关押着呢。谁晓得,他到底说了什么没有。这甄儿才从平城回来,也说不准宋廷秋一早也清楚这件事情了。万一一个不落好,恐怕不止咱们家里头,怕是日本人那里也是不能太平的……倘若日本人据此认为,我有与蔡贤谈和的心思,那才是真的误了大事了。”秦一夫一面说,一面就眉梢下挂了下来。
“那……这婚礼还举行么?”罗姨太说话的时候,略略靠在沙发靠背上,人也好似被抽了精神,只剩半口气似的说了一声。
她虽然不清楚这里间具体的厉害关系究竟如何,可是但凡秦一夫说事情不妙,那便真的就是不太好了。她不过是依傍着秦一夫生活的妇人,还能盼着什么?不过也就是安安稳稳享受这荣华富贵罢了。
因而,罗姨太感受到某种危机气息的时候,反倒比秦一夫更要来的紧张。无论秦一夫有多少个姘头,她也一时顾及不上了。作为秦家的姨太太,她到底是不希望秦家这颗大树倒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