诒云只望着远处的昏黄山谷,里头传来枪声不断,显然交战正是激烈的时候。就在此时,小十六忽而拔枪,对着天空射击了一枪。诒云心下忖度着,恐怕这是山寨的暗号,这是在同山谷的人发号施令。
高处风大,吹得诒云的鬓发都凌乱了几分。土腥味遮住了远处飘来的血腥味道,这让诒云觉得舒服点了。
“这样就可以了么?”诒云对着山谷的方向问道。
梁熊浮说是带她见个人,看这样子哪里是见一个人,分明是安排了一个局,骗她过来给宋家的人看的。显然,她又被骗了。
梁熊浮听出了诒云话中有话,沉默片刻,不过开口道:“苏小姐,里面请。”
诒云转身之际,又瞥了一眼空旷的黄色山谷,真当是空空荡荡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一贯是知道,宋家在平城是颇有权势的。只是她从前并没有想到,宋家所拥有的武装,竟然足以和这些土匪相抗衡。
可见,但凡宋廷秋有了异心,那就是自己自成一方割据势力,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一贯走的是韬光养晦的路子,宋家与各方为善,自然也没人要去难为他们。到底都觑着眼,眼巴巴地望着宋家的工厂。
“不过先要委屈你一下,苏小姐。在这里,还是要按我们的规矩来。得罪了。”梁熊浮从小十六手里拿过来来一样东西,诒云定睛一看,是一块黑色的布条。
这倒是并不让诒云觉得意外,她反倒抽过手,自己系了起来。与其被人挟持,毫无选择权利,倒是不如自个动手,至少看着体面很多。
梁熊浮见状,不动声色伸手过来,想让诒云搭着自己的手臂。诒云的手触到那粗壮的手臂,立即跟触电似的抽回手来。诒云心下一横,她到底吃不准这个梁熊浮还会有什么算计在里头。因而索性硬是摸索着,慢慢地走下烽火台。
梁熊浮倒是也没有恼,不过是极有耐心地随着她这样缓慢地摸索走着,也不管其他人是怎么觉得诧异。
人但凡是眼睛看不到,耳朵就显得格外的灵敏。不时的有人经过梁熊浮身边,叫一声“三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诒云听得出来,梁熊浮在这里是极受尊重的,看来很得人心。
慢慢的,耳边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跟着彻底没了响,诒云心下便琢磨着,她怕是已经跟着到了内室了。
“苏小姐,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有个人要见你,应该马上就会来。”梁熊浮说话的口吻很是谦卑:“那么我先失陪了,您如果有什么需要一会同伺候的老婆子说便是了。”
说罢,梁熊浮果然出去了,门也已经关好。诒云确定屋内无人以后,这才自己解下来布条,看看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黄土挖成的山洞,壁上挂着菜籽油灯,光线昏暗。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把这山洞里的陈设都一一看了个仔细。看样子,这里是谁用作休憩用的,桌椅床铺都齐全,案上笔墨纸砚和书籍也垒的满满的。不过看归看,诒云倒是也没有心思去翻看这些东西。
不一时,有个四五十岁的婆子送进来热水,说是三爷吩咐,请苏小姐洗洗脸的。同时拿进来的还有一套半旧不新的干净棉衣棉裤。诒云正嫌自己身上血迹脏污,当下见到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可换,自然毫不犹豫地将衣服换了。
棉衣棉裤样式都有些格外肥大,诒云无法,只好用腰带紧紧的系好。那老婆子在诒云换衣服的时候,不过低着头看向地面,话倒并不是很多的人。
过了一会,她看诒云一盆水洗不净面孔,又给她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进来,说起来,倒也还是有眼力劲的人。
诒云拿着一块疙疙瘩瘩的粗布巾擦干脸,刮得她脸生疼,不过她也并不计较,到底是非常时候,如今能给净脸已经是很客气了。她正要坐下休息,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婆子已经出去了,山洞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诒云愣了愣,才知道这里同隔壁的屋子只是隔了一道薄薄的隔扇,怕是这太脆弱,一推就能倒似的。
她索性走过去,这隔扇是日式的东西,可能在山里条件不够,做的不甚精细,只取那个意思,细节处自然不好比较。诒云犹豫了下,透过缝隙往对面看去,里头人影攒动,看的并不十分真切,但是沉下心静听的话,那话语声又渐渐清晰起来。
“没想到宋先生会亲自来。”梁熊浮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显然他对于宋廷秋亲自能来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是有些预料之中的喜色一般。
诒云不由得心下一紧,手扶在纸扇上,耳朵里嗡嗡响,“宋先生”几个字,仿佛是从梁熊浮嘴里飞出的毒蜂,偏偏这蜂针还扎了她一下。
“不亲自来一趟,怎么对得起你平山上上下下摆这么大的阵仗?”宋廷秋打量够了这间被梁熊浮用来待客的厅堂,挑了张太师椅,十分镇定地坐了下来。
照进山的规矩,他和跟着他进来的听差早将武器放在了寨子门口。
“人呢?总得让我先瞧一眼,到底口说无凭。”宋廷秋睨了梁熊浮一眼,冷声道。
梁熊浮笑了笑,看着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宋廷秋,笑问:“怎么,宋先生是不相信我梁熊浮的人品,还要亲自验一验才肯交易?刚才看的还不够清楚?”
“交易?”宋廷秋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而后气定神闲说道:“眼下,你除了手上有这张牌,还有什么可和我讨价还价的?你明明知道……她并不是我的女人。我今天若是不来,你们也是白白花费了这样多的时间与精力,何苦呢。况且,若是将来,顾家那位少帅重新得了势,我看踏平你们平山,压根也就不需要我来出手了。你们……似乎才是真的惹了大麻烦呢。恐怕你们是还没领教过顾钧儒的狠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