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别墅中间双坡顶的装饰木构件清晰外露,构件间抹白灰缝条,凸显着斯堪的那维亚的别致情调,诒云虽是见过不少西洋风情的别墅,仍旧禁不住对着暗暗赞叹了一番。
待得诒云回过神来,已是到了一扇暗红色的大门前,门外左右各站了听候差遣的丫鬟、侍从,见陈妈领着人来了,都含笑着弯腰行了礼。这宅子里头,往日里来的都是贵客,他们自然都不敢怠慢了半分。更何况,诒云还是宋廷秋特别吩咐过的客人。
进了这扇大门,里头就是正厅了。正厅门口摆了一块柔软、精致的朱红色波斯地毯,一路铺陈到了楼梯口。正厅的两边围着大大小小的精致盆景,环肥燕瘦、姹紫嫣红,把整个正厅衬得一派雍容华贵。
一阵局促的钢琴声若隐若现地飘入耳中,仔细听了,好似是《欢乐颂》。可是拍子打的乱极了,一时快,一时慢。诒云心下想着,不知是什么人在这里弹琴,像是心情不佳的样子。
回旋楼梯上,一名穿着红绸高跟鞋的女子,扶着手扶栏杆,慢慢走了下来。鞋跟虽是尖细,可是踩在木质楼梯上却无一点声响。原来是楼梯上也铺陈了这特意定做的手工波斯毯子,因而来往总是静悄悄的。
“叶妈,什么事?”来人梳着一个月牙式样的齐刘海,穿着一套合身的浅灰色西服,一双胳膊露在外头,愈加显得高瘦一些。
“二小姐,这位小姐是少爷请来的贵客,因而我先带到屋里来等着了。”叶妈低头说着。
诒云听了这话,心下暗暗打量着,既然这帮佣唤她二小姐,想来是宋廷秋的二妹宋静之了。诒云曾经听宋廷秋提起过几句,知晓这宋静之并不是在南方长大的,相反,年幼时候基本是在平城度过。因而这性子,比起宋家其他小姐来,总是要任性一些。
因而诒云也便朝着宋静止礼貌一笑,算是见过礼了。她不由得细细凝视着这位宋家二小姐,尤记得,从前在申城的时候,宋太太是提过这位侄女的,她们也曾想撮合她与钧儒一块的。因缘际会,如今竟然还真被她见着这位宋二小姐了。
宋静止睨眼打量着诒云,这一身半旧不新的袄子,看的她直蹙眉头,不过漫不经心问道:“怎么称呼?”
诒云说道:“你好,我姓苏。”
“哦,苏小姐……”宋静止从一旁的花架上拿起一瓶香水,边往脖颈前后喷洒了一些,语调也被拖的很长:“只听说哥哥要请一位小姐来住几日,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引得我那哥哥如此相待。如今一瞧,果真倒是娴静的一位小姐呢。也难怪,我那位挑剔惯了的哥哥,能对你另眼相待呢。”
听口气,诒云料定,宋廷秋并没有把她的身份告之家人,怕是只说是位朋友。若是这位宋小姐知晓,她便是钧儒的妻子,恐怕还指不定要受什么样的眼色呢。因而宋廷秋这样安排,她倒是心下感激的,到底是处处都考虑妥帖了的。
诒云谦逊道:“哪里的话,倒是宋小姐,年轻貌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到底是不好相比较的。”
“我听哥哥提过一句,说是苏小姐留过洋,是个新派人物,是么?”宋静之听了诒云的话,自是十分受用。只是不知为何,又追问了一句。
诒云点点头:“是了,从前在瑞士修读课程,倒是蹉跎了几年光阴。”
宋静之眸子一转:“既然是这样,想来苏小姐一定精通西语了。”
诒云笑笑:“瑞士倒是不讲西语的,诸如我从前上课的课程,用的都是法文。不过西语我倒是也略识得一些,也曾替人补习西文过呢。”
“噢哟,倒是凑巧的很,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近日也是在我家中。她的西文课呢,真是糟糕极了的,从前也不晓得请了多少位老师了,愣是没有一点成果。这不,过阵子呀,可是她的人生大事了,到时候还得在婚礼上演讲一段呢。现下她这个水准罢,恐怕还是要闹一些笑话的。苏小姐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指教指教我这位朋友的。”宋静之说话的时候眉梢也跟着扬了起来,她五官本就出挑,这样一来,反倒添了一丝妩媚之情在眉间。
“静之,你又在背后嘀咕我什么了?”一声娇软的嗔怪声从头顶处传来。
诒云循声望去,只见着一名年轻的女子,手上提着白色的长裙,小心翼翼地步下楼来。她比宋静之矮半个头,体态有着少女的丰腴模样,一张方圆脸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顾盼之间很是灵动。
待得到了跟前,诒云方才看清,她脚上穿着的乃是一双银灰缎子的软底鞋,鞋口一带镶了细细的同色绸边,工工整整地贴满了水钻,直射人的目光。
彼时,她刻意扬高了脚背,上头有一条细丝带,带子上又列着一排深海的白珍珠。而鞋尖的正中,乃是一只做工精致的蝶蝴,蝶蝴的两只眼睛,却是两颗耀眼的蓝宝石点缀成的,仿若随时都可翩翩起舞一般。
宋静之笑道:“哟,这才一下午的时间,竟然又溜出去买好货去了,我都不晓得呢。这款式,可真是别致。一瞧就知道是罗茜时装买的吧?在城里头的洋人店里,我可没见过重样的。就是可惜,这再好的鞋子,也得在宋公馆这样垫了毯子的地方,才可以下脚。若是随便的往外处转一圈,可就辱没了这双鞋了。“
那人笑道:“静之,你猜一猜罢,这双鞋要多少钞票的?”
宋静之勾起唇角,明艳笑道:“这样的绸缎软底鞋,怕是没有几百块是下不来的。若还是法国进口的款式,上次我瞧我姑母在申城定的那一双,差不多料子的LouisVuitton,可也得四百块一双呢。”
诒云听着这价钱,不由得暗暗心下抽了一口冷气。这一双鞋子,可就抵得从前申城一名普通工人一年的薪水了,战时还能维持如此奢靡的生活,想来这位娇俏的小姐来头不小。
宋静之似是不经意间着重强调了LouisVuitton的法语收音。除了诒云听出了不同,那位小姐只怕是都还不知晓她这个朋友的用意所在。平日里除了买些金银首饰,衣帽鞋子以外,要说这洋人的话,不管是法语还是英语,在她眼里看来怕都是没有区别的。